大雪纷飞。
苍山北区,距离灵泉宗所在地数百里外,一个凡人小镇中。
天色已晚。
雪夜里,两人缓缓走入这座小镇中,走过几条街道,耳边不时响起“呜呜”的风声,雪花拂面,最后来到了一家看上去是有钱人家的宅子前。
门口摆放两尊石狮子,口衔石珠,与人等高,气势凌人。
只是这两尊石狮子身上蛛网密布,那石珠附近也是塞有不少石屑细叶,以至于石狮威风不在,似已垂暮。
魏湛在门口望着这家已经衰败的富贵人家,他不由得有些愣神。
一旁,芸娘裹紧狐裘,彷佛永不衰老的绝美面孔上,亦是有些复杂,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陪在这个男子身边。
吱呀!
忽地,有人推开了门。
那是一个垂垂老朽,面上饱经沧桑,尽是岁月所留下的痕迹,皱纹如沟壑,见到魏湛和芸娘后,他愣了下道:
“两位可是想要借宿一晚?若是不嫌弃的话,且随老朽进来吧……”老者开口道。
可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客套,似乎只把魏湛二人认为是两个意外遇见的陌生人,日行一善而已。
魏湛一眼就认出了这老者,他突地开口道:“刘杰。”
老者听见有人直呼他的大名,不由一惊。
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魏湛的面颊,许久后,他似乎难以置信地道:“魏……魏少爷?”
“是我。”魏湛点头。
“真的是你?”
老者见魏湛亲口承认后,显得有些激动,随后扭头,朝宅子里面大声喊叫道:
“风儿!快出来!少爷回来了!快出来!”
很快,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大晚上的叫囔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什么少爷不少爷的,谁家的少爷……”
可在看见一袭黑衣站在雪中的魏湛后,老妇也是愣住了。
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如当年,在青木坊市时,他好像从未变过,而自己,已是青春不在,老为朽妇。
一眨眼六十年,岂非恍如隔世?
“不进屋么?”魏湛忽地说道。
老者一拍脑袋,唉声道:“你看我这榆木脑袋,这么冷的天,怎么让少爷站门口这么久,万一着凉了……”
话未说完,就被一旁的老妇给打断道:
“你也是老糊涂了,少爷哪能跟我们一样,少爷现在可是仙人了,好歹你也曾经当过几年的仙人,仙人哪里会怕冷啊?”
老者呵呵地笑:“也是也是。”
仙人么……
魏湛心底轻笑。
老妇愚昧,可曾被灵泉宗收为外门弟子的老者,岂能不知修士和仙人的区别,只是老两口子关系好,故意迎合,不去顶嘴而已。
正如老妇所言,魏湛确实不惧寒冷,可在场的另外三人,又怎能和他这个筑基修士相同。
四人一同进入了宅子里。
相较于外面的冰寒刺骨,房间里暖和许多,老妇端来热茶后,就又去厨房准备宵夜,供以吃食。
“要是老太公还活着,见到少爷你一定很高兴,只可惜少爷你回来晚了,要是再早上几年,就能见到老太公最后一面了。”
老者一边沏茶,一边寒暄。
魏湛自然知道老者口中所说的“老太公”是为何人。
这座宅子的真正主人,魏湛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在原主的记忆里,是个慈祥和善的人。
只是魏湛并非是其真正意义上的儿子,他的灵魂来自遥远的,已经回不去的那个故乡。
可当他听见那个老人死前还在念着自己的名字时,一时间,魏湛不由愣住了。
随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向老者询问道:
“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要问的是,曾为灵泉宗弟子的刘杰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刚看见老者的第一眼,魏湛就已经看出其身上存在内伤,是修士所为,手法狠毒,已将老者体内经脉全部废尽,使其再无法修炼,彻底断送长生路。
老者早就猜到了魏湛此行的目的,就是为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先是饮茶一口,冒着热气道:
“当年,叶家两位最优秀的小辈叶胜和叶尘死在少爷你手中后,叶家主叶凌峰没能为其成功报仇,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少爷你的底细。”
“结果,只是查出少爷你只不过是一个资质太差,被灵泉宗拒之千里之人,在修仙界举目无亲,孑然一身。”
“叶凌峰那个老贼对此不甘心,于是就往世俗界去调查,终于查到少爷你在世俗中还有一个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老太爷。”
说到这里,老者面上也不由生出愠怒,愤愤不平道:
“叶凌峰这个狗娘养的杂种身为修士居然想要对凡人下手,计划着将老太公,以及和老太公有血缘关系的人全部杀死,一是为其孙报仇,二是想要激少爷你现身。”
“我得知此事后,立刻上报给灵泉宗,修士不可干涉世俗之事,这条规矩自古便有,灵泉宗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及时出手制止住了叶家丧尽天良的行为。”
他忽地又是苦涩一笑道:“不过我也因此遭受叶家报复,外出执行任务时,遭人废掉全身修为,不能再修行了。”
一旁,芸娘忽地开口道:“是赵树云,若无赵树云默许,叶家不敢做这事的,叶凌峰本就是赵树云养的狗。”
“原来如此么……”
老者摇头一叹:“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龌龊之事,早知仙家与世俗凡人无异,这仙……不修也罢。”
魏湛问道:“为什么?”
老者自然明白魏湛问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为何要去和叶家作对,此事似乎与其毫无关系。
他笑了笑,“我刘杰七岁丧父,同年,母亲也跟人跑了,那一年……”
老者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茫茫黑夜中的大雪飘扬,他目露追忆,喟叹道:
“我记得那年的雪和今日一样大,我跪在街头,卖身葬父,无人问津,是老太爷慈悲,花钱买下了我,将我的父亲安葬下,给我吃穿……”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和少爷你一起去灵泉宗参加宗门测试,我有幸进入了灵泉宗,摇身一变成了仙家中人,居然对少爷你和老太公曾有不敬……如今想起,真是猪狗不如。”
“若是在叶家打算对老太公出手时,我刘杰若还坐视不管,那岂非真是丧尽天良,枉为人哉?我刘杰虽不识大义小节,但知报恩!”
他又一字字地道:“何况,叶家竟能干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人人得而诛之!”
掷地有声。
尽管早就从玉简中得知了这些,可此时从刘杰口中亲口获知事情头尾详尽。
魏湛沉默了。
许久后,他起身走出房门,离开宅子,旁边芸娘一路相伴。
这时,老妇端着准备好的宵夜走入房间,却已发现魏湛离开了,她有些埋怨地道:“老头子你也不让少爷留下来住一晚,最起码,吃点东西再走啊……”
老者哑然失笑,摇头自语道:“我怎么拦得下呢?少爷他这是去……杀人啊。”
一旁,老妇忽地叫道:“老头子,这茶壶旁边怎么有五粒黑豆子?”
老者一怔,目光看去。
这哪里是豆子,分明是五粒丹药,百毒丹,可解百毒,亦能去百病,晚年无病无灾。
“五粒……”
他忽地一愣神,想到当年,在坊市时,自己曾经给了魏湛五块灵石。
种因得果。
外面。
雪夜里,两人越走越远,踏雪无痕,杀意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