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1996年,元旦
村长都快把眼睛贴到了校门上,才看清纸条上写着什么:
“村长,我们去镇上赶集了,食堂的锅里有给你的菜。”
村长咧开嘴笑了,“这俩娃娃。”
他从裤腰带上解下来一串钥匙,从里面找出一把,对了半天才钥匙插进锁眼里,手一转,随着咔嚓一声,锁开了,再伸手一推,一个宁静的校园就从门后露了出来。
村长没有去食堂,而是从教室里拿出一个凳子放到了门口,坐了下去。
他拿出一包大金元,给自己点了一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抽着烟,看着空荡荡的操场。
他今年整60了,做村长也已经23年了,这所小学是他40岁的时候建起来的。
每年开学的时候,他都会站在门口迎接,到了学生毕业的时候,他也会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了。
岁月荏苒,白马过隙,白云苍狗这种拽文的词村长是说不出来的,他只会说,“咦~那么多年嘞~”
他也记不清有多少老师来过这里,又离开这里,不过王羽是他最满意的一个。
这时,校门口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妇女。
年轻男子有礼貌的问着,“请问,这里是岙田村小学吗?”
“咋不是嘛,门口有牌牌挂着昵。”
或许是因为两人打断了自己对过去时光的回忆,也或许因为他们无视门口校牌的行为,村长没好气的说道。
“你去车里等我。”中年女子朝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转头问道:“老同志,请问来小树在吗?”
“去镇上赶集去嘞,你找她干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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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羽,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不是我,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那你是什么?白蛇精,还是白骨精?”
“哎呀,正经问你呢?”
“喜欢啊,不管你是谁,我都喜欢你。对了,你买这些干嘛啊?”王羽看着手上满满一包的毛线球说道。
来小树拉着他的手晃荡着,笑着说,“再给你打条围巾啊,这次我肯定会打的比第一条好。”
王羽心想还是别的了吧,没看到我戴上这条围巾,脖子都粗了八圈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甲状腺肿大呢。
“我还可以给你打个毛裤,手套,剩下的打双袜子。”
“你不会还想给我打个毛线内裤吗?咱有意见可以提,不能虐待我啊。”
“去你的~我才~”
来小树跨进校门,笑容一下子像是遇到了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样冻在了脸上。
“怎么了?”王羽朝里面看了眼,村长和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凳子上聊着天。
这时,来小树喊道,“妈。”
“妈?”
王羽呆住了,那是来小树的妈妈?
他下意识的想放开来小树的手,却被她牢牢的抓在了手里,她的手很热,手心都是汗。
来敏君站起来,看了看来小树,目光又在王羽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下,点了点头,“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来小树躲避着母亲的眼光,介绍起身边的人来:“哦,妈,这是王羽。”
“你好,王校长。”
来敏君的话说得很有礼貌,但这个称呼又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之外的疏远感。
“阿姨,你好。”
“妈,进屋说吧,外面冷。”
打开门,来小树先把火炉给捅着了,来敏君则跟在她后面打量着房间,然后转身看了眼王羽和村长。
“哦,你们聊你们聊。”
王羽知道这母女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说完,便拉着村长走开了。
“妈,你喝水。”
“嗯。”来敏君坐在来小树的床上,摸了摸褥子和被子,说,“的确很艰苦,这么冷也没暖气,怎么不和家里说呢?”
“这已经很好了,这火炉一烧,晚上很暖和,再说我也不是来享受的。”来小树倔强的回答着母亲的话。
来敏君看着眼前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小树,妈妈是对你严格了点,但我毕竟是你的妈妈,我和你爸爸都很记挂你。”
“嗯,我知道。”
“他就是王羽?”
“嗯,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来敏君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女儿多纠结,她知道女儿的个性,认准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和她说的越多反作用就越大。
“以后想怎么样?考虑过吗?”
“这不还有一年嘛,到时候再说好了。”
来敏君摸了摸来小树的头说道,“你既然决定了,我和你爸爸尊重你的决定,但你也要尊重我们一下,和家里打个招呼,别像这次一样一个人就来了。”
来敏君的话让来小树眼中露出一丝喜悦,她原以为母亲会反对她和王羽的事,没想到母亲这么通情达理,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拉着来敏君的手撒娇道:“妈,我不是怕你们反对吗。”
“妈妈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以后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别让人家朱旭一趟趟往这儿跑了。”来敏君笑盈盈的看着女儿,说,“车停在外面,里面有些东西你去拿来,都是你喜欢吃的。”
来小树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让王羽去拿。”
“小王又不认识他,你自己去,别总是麻烦别人。”
来小树欢快的走出了门,朝王羽比了一个OK的手势,刚进校门的压抑和惶恐一扫而空。
只是,她高兴的太早了。
看着来小树走出校门,来敏君朝着王羽喊道,“王校长,我想和你单独聊几句吗?”
说是聊几句,其实一直是来敏君在说,王羽在听。
她只用了四句话,就让王羽的心跌到了谷底。
“你很照顾小树,我和刘书记都很谢谢你。”
“她没有谈过恋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个人对他很好,她可能分不清喜欢和好感,我能理解。我们也年轻过,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知道有些东西幼稚了。”
“我是一个母亲,我希望小树能有一个好的未来,她不属于这里,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个母亲的苦心。”
“你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但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请你理解,你想去郑州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打个招呼。”
来敏君没有高级干部家属的盛气凌人,她的话说得很得体,很有礼貌,很有道理,很隐晦,但也很直白。
从来敏君说第一句话,王羽就被逼到了墙角,他没有反驳的勇气,更没有反驳的理由。
刘书记,这个名字他在赵副镇长那里听到过,好高一座山啊。
他还能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还是自爆身份,说自己是重生的?别逗了,咱这是年代文,又不是玄幻。
如果他有一个亿,他就会狠狠摔在来敏君脸上,他有吗?他没有。
如果他有金丹期修为,他就把这大山一拳击穿,他有吗?他没有。
如果他有系统,他就让系统给自己加上200点魅力,他有吗?他也没有。
这里没有药老,没有打脸,只有鸡零狗碎和一声叹息。
所以,他只能说:“我知道了。”
这是王羽在这次“聊天”里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小树脾气倔,别让她太难过。”
王羽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无话可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处话凄凉。
1793年,路易十六在他生命最后一刻,听到了一句话:
“陛下,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