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祥林的家在村子的东头,很好认,因为他家是个二层楼,而且墙外面还贴着瓷砖,这在岙田村是独一份。
王羽没来,不是他不想来,是来小树不让他来,女人的心思比较细,她估计这事和王羽脱不了干系,去了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节外生枝,徒增是非。
来小树跟着李小柱到的时候,陈祥林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笼着手交头接耳的看着里面的热闹,矮墙上也坐着几个孩子,正嘻嘻哈哈的往里看着。
来小树人高,站在一群老娘们里显得鹤立鸡群,把院子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院子里,池桂芳和她的婆婆王翠花已经被人分开了,池桂芳外套敞着怀,纽扣不见了,头发撒乱,那俊俏的脸上除了泪痕,还留着一个明显的手印子。
“哎呀,她打我啊,哎呀呀,疼死我了。”
这不畏严寒躺在地上哀嚎的胖女人就是王翠花,她半闭着眼睛,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悲惨模样。
她的大媳妇在她边上小声的劝着她,而池桂芳的公公陈发,什么话都不说,就蹲在门口低头抽着烟。
池桂芳的妈也来了,扯了一把池桂芳,问,“妮儿,咋闹成这样嘞,你老婆婆咋躺地上呢。”
池桂芳委屈的对她妈说道:“我没打她,她扯我头发,我就推了她一下。”
“咋回事嘞。”
池桂芳抹了把眼泪,吸了下鼻涕,说,“村长说让做柿饼的去开会,我说要去,她不让我去,还骂我~”
“妮儿啊,嫁了人,做了人家媳妇,被婆婆骂几句就骂几句。”
独立的新时代女性来小树最听不得这种话,站在人群里就翻了个白眼。
“妈,她骂的太难听了,我就和她拌了几句嘴,她就上来给了我一个嘴巴子,还揪我头发,你看我头发。”
说着池桂芳手往头上一拢,就拢下来一簇头发,她妈扒开她头发看了看,那片头皮都渗出血来了,可见王翠花下手有多狠。
“亲家,妮儿不听话,你骂几句,咋能动手呢,看把孩子打成啥样嘞。”
虽然池桂芳家穷,但女儿也是自己掉下来的肉,看见池桂芳被打成这样,这个火也是压不住了,说话间就带上了火气。
这时,一直躺在地上装柔弱的王翠花以不符合她体重的矫健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池桂芳妈的鼻子骂道:
“咋啦,打她咋啦,她活该,我家二子不在,她就在外面勾搭人,卖骚,咋啦,这么痒啊,憋不住啦。”
嚯,围观的人群一下子炸了,这次热闹看得值啊。
桃色新闻自古以来是传播力最强的,也是最吸人眼球的,几个围观的老娘们互相暧昧一笑,玩味的看着池桂芳,只有来小树铁青着脸,死死盯着王翠花。
“你说啥,哪个勾搭人,你说清楚。”
池桂芳被王翠花说的又气又羞,冲上前去就要和她继续对线。
“就说你,你天天往学校跑,和王羽个鳖孙勾勾搭搭,我撕烂你的脸,看你还勾搭人不。”
王翠花也不甘示弱,挥舞着手的眼看就要落到池桂芳的脸上,却被来小树一把抓住。
“打人是犯法的。”
来小树说着,轻描淡写的一推,就把王翠花推开了。
这件事本来和她没关系,虽然她嫉恶如仇,但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王翠花千不该万不该把王羽扯进来,池桂芳勾搭王羽,那她来小树算什么?瞎了眼?
王翠花蹬蹬推了两步,看清是来小树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阴阳怪气的说道,
“呦,俺当是谁,咋,王羽不出头,你帮他出头来啦,啧啧啧,怪不得,天天睡一块,让俺媳妇给你们做丫鬟了是吧。”
论骂人的歹毒程度,还得是农村妇女,那骂人的刁钻程度,何止是戳到肺管子了,王翠花那是直接往来小树大脑皮层上钻孔啊。
来小树被她骂懵了,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都把目光投向了来小树,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来小树是城里来的老师,有几家还有孩子在学校上课呢。
“不许你这么说来老师。”李小柱气呼呼的站了出来,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就丢了过去。
“来老师是好人。”另外几个孩子坐在围墙上也喊了起来。
“就是嘛,自家事,说啥来老师嘛,人家又没得罪你。”
“自家没孩子在学校,就说老师,啥人嘛。”
一个年轻的支教老师,一个泼妇,人们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来小树那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公道自在人心。
在围观人的冷嘲热讽中,特别是那句没孩子让王翠花有点上头了,两个媳妇一直没有孩子是她心里最深的痛。
有些人会在被人指出错误后反思,而有些人则会认为自己是不会错的,错的都是别人。大部分人是后者,王翠花也是。
她家算是村上的富户,自从盖起这小楼,眼睛就没看过人,光拿鼻孔看了,现在觉得在自家院里,天老大,她就是老二,现在被人一刺激,那话就说得更难听了。
“呸,她是啥好人,天天画的和妖精一样,那裤子把屁股蛋包的恁紧,就想人家摸嘞。”
王翠花和很多农村妇女一样,天真的以为自己说的越难听,自己就越占理,但现在她面对的不是池桂芳,而是来小树。
来小树深吸一口气,脑中想着如果是王羽此时该怎么办,算了,不想了,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么骂过,累了,毁灭吧,大不了回郑州去。
她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往前稍稍走了一步,今天让你再站着,就算我来小树输!
王翠花应该庆幸村长救了她,不然就算她有160斤,对来小树来说,也就是一脚的事,如果一脚不够,那就再补一脚。
“闭上你的臭嘴。”
村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到了来小树和王翠花之间,指着王翠花骂道:“你哪能说这话?来老师这么远跑过来给娃娃上课,你看她吃啥住啥,你还有良心没?”
然后,村长对着一直在抽烟的陈发喊道,“陈发,你给俺滚过来。”
小透明陈发见村长发飙了,急忙走过来,递过一根烟,说,“村长,你消消气,抽根烟。”
村长斜了他一眼,没有接烟,继续骂道:“你的烟我吃不消抽。你个鳖孙,你特娘的就这么看着?”
“村长,这娘们的事我也不好管啊。”陈发讪讪的说道。
“不好管?来老师是你家人?还是王羽是你家人?人家好好在学校教书,你们就这么编排人家?要是他们走咧,这全村的娃娃都要去别的村上学。”
村长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看陈发两口子的眼光都有点不善了。
骂完陈发,村长又骂起了王翠花:“还有你,咋啦,撒泼有理嘞?你躺,你继续躺,我看你躺倒啥时候,你打人骂人,你还有理嘞。你哪只眼睛看到桂芳勾搭王羽嘞。”
“咦,你家有钱嘞,起小楼嘞,了不起嘞,天天走路鼻孔朝着天,也不怕下雨把你们呛死,来老师是啥人,那是正儿八百的省城大学生,是上过报纸的先进,镇长看了都要客客气气,也是你个老娘们能骂的?咋,你家小楼比镇政府还要高?”
“我跟恁俩说,要是让我再听到一句你说来老师的坏话,我就收了你们的宅基地,收了你家的地,你们给我滚出俺们村。”
王翠花还想说什么,被陈发使劲的拉了一下,她恶狠狠的瞪了陈发一眼,但也不敢说什么,村长虽然平时笑嘻嘻,但对学校是最看重的,再说下去,他是真敢收了他们的地。
村长见他两口子闭了嘴,转身对池桂芳妈说道:“先把妮儿带回去,住几天,到时候我给你们再说道说道。”
不仅是农村,城里也一样,婆媳关系是最难处的,这种事分不清对错,往往都是像现在一样,有个人出来和和稀泥,把事情糊弄过去就完了。
说完,他正要安慰来小树几句的时候,发现来小树已经不见了。
岙田村小学内。
王羽拿着把椅子坐在房间门口,见来小树低着头急冲冲的走进房间,就问道:“什么情况啊?”
来小树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说道:“村长去了,没事啊。”
“哦。”
王羽看着来小树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以前她至少会就这个事调侃自己几句,怎么现在沉默不语呢?
不对,不像她的风格。
想着,王羽就走到来小树的面前,看她正拿手擦着自己的眼角,急忙问道,“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哎呀,你别看我。”
这样子,是肯定被欺负了。血一下子就冲上了王羽的头。老子都舍不得欺负,你们倒欺负上了。我王羽不发威,真当我是小红队啊。
“是不是王翠花这老碧池,肯定是她,玛德,老子去干死她。”
他丢下一句脏话,跑到鸡舍边上,捡起一块砖头就冲出了校门。
来小树怕王羽冲动,也赶紧跟了上去,幸好王羽跑得不快,她在路口追上王羽,拦住了他,劈手夺下了他手里的砖头。
“你想干什么?”
“我去帮你讨个公道,把砖头给我。”
“为我讨还是为池桂芳讨?”
王羽觉得你这个女人脑回路真的很清奇啊,大姐,我们是去报仇啊,正热血的时候你问这样的问题不是很恰当啊。
知不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曹刿论战你学过的啊。
“当然是为你讨,我给她讨什么公道。”
“哦,那行,给你。”来小树把砖头还给王羽,接着问,“你打算怎么讨?”
“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follow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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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祥林家只有一个房间还亮着灯,王羽看着他家小楼,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你这是干嘛?”
来小树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我们不是来报仇的吗,怎么你还给人家送起钱来了呢,咋地,你那张是假钞,然后报警抓他们?
还是想引蛇出洞,敲他们闷棍?
“我是老师,为人师表,砸坏东西要赔。”
说着王羽掂了掂手上的砖头,觉得有点重,就找了个块石头轻轻的磕了起来。
是的,他来砸陈祥林家玻璃的,这,就是王羽的计划。
“你这样没用,我来。”
来小树看王羽磕半天都没磕断砖头,就拿了过来,左手用力在石头上一磕,右手同时挥出一个手刀,一块砖头瞬间就断成了两块。
“给,你,我一人一块。”说着来小树也掏出五块钱,塞到了门缝里。
既然是战友,那就组团砸,来小树就是这么想的,她现在的思维已经日趋王羽化。
王羽拉着来小树,退后了几米,指着两扇窗户说道,“等下我数123,然后你丢这个,我丢那个。”
“好。”
来小树看着拿着砖头正瞄着那扇窗户的王羽,突然笑的很开心。
她终于知道那个困惑她很久的问题的答案了,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修学校时,王羽给她修的那个火炉;
脚伤时,王羽给她做的那个拐棍;
大雨下的水泵站里,王羽递给她的那个土豆;
采访的时候,王羽嘴里并不存在但归了她的成绩;
吃鸡时,王羽分给她的那只鸡腿;
写给朱旭信里,那些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还有今天,他马上要丢出的那半块砖头;
他只是一个要靠衣服才有点小帅,偶尔会蹦出几句金句的普通男人,没钱,甚至可以说穷,却在时时刻刻保护着她,照顾着她的起居,他其实很聪明,却让着她,安抚着她的小情绪。
他宁可自己受委屈,却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安全感!
这个男人给了自己一份安全感,他让自己觉得过得很踏实。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即吾乡。
来小树在今晚读懂了这句话,她心里那扇门打开了。
“1.2.3,扔。”
两块砖头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的砸开了陈祥林家二楼的两扇窗户,为寂静的村庄献上咔嚓两声脆响。
“这是哪个缺德的干的。”
楼里的灯亮了,来小树紧紧拉着王羽的手,两人在王翠花高亢的咒骂声中伴随着星光一路狂奔。
无惧未来,无惧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