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席卷了湖面,扁舟之下的水面却泛不起一丝波澜,澄澈的水完全倒映出了天空和扁舟,犹如一块巨大的圆形镜子。
“进入回忆,请不要沉沦,若是你沉浸在过去,你将永远活在过去。”
“通往黑城的路就在回忆之中,破局后,被隐藏的通道将会打开,去吧,阁下。”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尽早完成任务。”
话音落下,叶休脚下的扁舟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失去了支撑点,叶休落入湖中,可那并不是水面,而是没有任何阻碍的,一个障眼法通道。
一个很长很长的时空甬道,叶休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吾主,这是拥有时空之力的帕鲁创造出的通道。”
君临是帝级血脉,他大概是蓝星上唯一一个秩序使者,但是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存在,是传承,所以对于空间战场里曾经出现过的一切奇怪生物,他都有些许混乱的记忆。
“君临,你看出什么了吗?”
“是熟悉的时空之力的气息,我想,我所传承的血脉中,总有一个先祖和这个气息的主人打过交道,我很厌恶这种气息。”
“厌恶?时间,时空,我常听别人提起,人类对你们的理解,是同根同源,时空大概是时间的一个支系,你们或许是兄弟。”
“是吗?也许吧,可能我和我的兄弟并没有很好的关系。”
君临有些许敷衍的解释着,叶休觉得君临对于时空之力的态度有些许的奇怪,但是他到底没有多问什么。
他也清楚,就算自己问了,也肯定问不出什么。
“主人,你要进入幻境了!”
幻幻的声音在脑海里传了出来。
虽然是雄性幻蝶,专精于风攻,但是种族的血脉传承里就有幻术,因此,幻幻对此很熟悉,感知也更加敏锐。
“这个幻境的制造者很强大,主人,待你进入幻境后,和我们的联系就会被掩盖切断,所以后面,你得很小心很小心。”
“谢谢你的提醒,幻幻。”
话音落下,叶休眼前一黑,脑子一阵眩晕感,叶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江南六月的天气已经很是燥热了,耳边是很嘈杂的,苍蝇和蚊子的嗡鸣声。
“啪”地一声响起,脸上随之传来火辣辣的疼。
叶休艰难地睁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四周的气味让他几欲作呕。
“叶休,你真当你是林家公子了?”
“不过就是个通房丫头生出来的种,将军不待见你,你还想在这里享清福?赶紧给我滚去洗衣服!”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叶休耳边响起,眼前模糊一片,叶休依稀看到一个浑身臃肿肥胖的,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站在自己面前。
叶休心底的怒火被点燃,下意识就想要动手,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张婶,我,我马上去洗衣服,别打了!”
手不由自主的抱住脑袋,一股极其压抑的情绪笼罩叶休,叶休几乎要再度晕厥。
我在……干什么?
叶休在心里这么问自己,可是属于自己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仿佛,自己就应该是这样。
这样被人欺辱打骂,这样对别人低声下气。
“哼!还不快滚!”
那被唤作张婶的大妈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不忘用她那满是泥泞的脚踢叶休一脚。
叶休本就发着高烧,这会体力不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叶休的脸上一片青紫,他眼里满是怨毒,但却恐惧不已。
如今他仅仅七岁,小小的身子却蹲在比他整个人还大的木盆前,艰难地搓着衣服。
夏季的水虽然不凉,可小孩子娇嫩的手却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肿胀发白。
木盆里全是下人们穿的粗麻布,长时间泡水的手搓上去,瞬间掉了一大块皮。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止不住地流。
“哭什么哭!臭小子!赶紧把衣服洗了!”
张婶坐在阴凉处,旁边还放着一碟厨房里剩下的糕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对着叶休发号施令,一副主人做派。
叶休咬牙,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的脑袋,此时几乎快栽倒水里去。
“不能就这么睡着……我要洗完衣服,洗完了……衣服,我才能拿到银子给娘治病!”
叶休小声地碎碎念着,坚持着将衣服洗完,可再抬头的时候,天色渐晚,黑沉沉的天空里,竟然没有一颗星星。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地站起来,踉跄地走到张婶原本坐的地方,那里放着两枚铜币……
“唉……”
叶休叹了一口气。
这和张婶答应他的铜币,少了五枚。
这两个铜币,顶多只够买两个包子馒头。
叶休苦笑一声,回到那件破旧的茅草屋,房屋十分阴冷,连门窗都没有。
前几日大雨冲刷了一切,将军府里唯一的一处茅草房,现在被冲刷得只剩半个屋顶,屋顶下唯一一处干燥一点的地方,是那一张小小的床。
跨过本就不存在的门槛,叶休踩在泥泞湿滑的地上,手里攥着从厨房那里求来的半个白面馒头。
“娘……我回来了。”
“娘,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快醒醒,吃点东西吧!”
“娘?”
叶休走到床边,试图唤醒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
可一连呼唤好几遍,都没能将人叫醒。
年幼的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呼唤自己的母亲,直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嗓音变得哽咽。
“娘……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说话……”
“娘……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早点回来,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年幼的他,此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他只知道握住娘亲的手,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给娘亲暖手。
可是那曾经温暖的,会温柔地摸他脑袋的手,此时怎么也捂不热。
叶休喊了一个晚上,那好不容易求来的白面馒头落在了泥泞里,脏得不成样子。
孩童的眼里没了光亮,嗓子早已经失声。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再醒过来了。
“将军,小公子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天了……您看要不……”
书房内,一个身穿战甲还未来得及卸下的男人看着窗外那道小小身影,有些于心不忍。
“管他做甚?你我二人许久不见,这会应当好好叙旧才是。”
“唉,将军,你这般对待自己的庶出孩子,若是穿出去,恐怕会被朝堂之人诟病,这也不是我想刻意去管,只是不想将军为以后的事而忧心。”
身着一身常服的男人,闻言微微皱眉。
“蒙昧,你这么说倒也不错,只是……我家夫人不喜那孩子。”
林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拿起黑子落下。
“我本也不愿对一个孩子这般,只是,他娘的确是可恨,若不是她不安分,我怎会……又怎会有这孩子?”
蒙昧闻言,却是笑了:“将军这话,意思是对孩子并无多大意见?”
“那依我看,将军不如将他送到军营?将军也知道,大公子不喜舞刀弄枪,可将军府如今只有两位公子,若两个孩子都是不善武的,恐怖让江都的名门望族看了笑话?”
“总得有一人能继承你的衣钵,毕竟江朝官职不得世袭,日后总要有人担当起大任。”
蒙昧与林昌是打小就认识的,两人更是自小就在军营,亲如兄弟。
所以很多时候,别人不敢说的,蒙昧敢说。
蒙昧是个聪明人,更是个人才,若是当年没有选择从军,如今定然也是一代文臣,因此,林昌倒是很愿意听蒙昧的建议。
就想现在,蒙昧提起叶休,林昌终于也好好思考了一下。
自己的年纪确实大了,所以,终是要有人继承,将军府不能刚有些地位就要跌入谷底。
“好吧,蒙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明日就将他送去军营吧,年前就不用再带回来了。”
“将军英明!”
蒙昧的一时心软,让叶休有了从将军府走出去的机会。
离开之前,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看似光鲜的将军府,再不回头。
叶休被应允去了军营,而林昌也同意为李若兰,叶休的母亲拖去奴籍,光辉下葬。
这让如今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气得不轻,一气之下让将军下令,不让叶休回家。
这一晃,就是六年。
而这六年时间,叶休凭借着他武学上的天赋,名声大噪,小小年纪,就成就练体一阶。
而练体一阶,就是修炼内力,能赤手空拳打碎一块巨大的石头。
别看这只是打碎一块石头,可这一步,就已经难倒了无数人,很多人突破练体一阶都花了十几年,就连当年的武学天才林昌也花了九年才成功。
也因此,林昌对叶休越发满意,叶休的实力,确实足以惊艳到他。
而与此同时,将军府的另一个孩子,大公子。
林召,他整日与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斗蛐蛐,踢蹴鞠,课业差的一塌糊涂,夫子被气走好几个。
这让林昌倍感失望,也让李若水终于有了危机感。
她意识到不能再让叶休待在军营,原本说的那句不让叶休再回将军府,现在却要拉着一张老脸去求将军将人接回来。
叶休还是回了将军府,年夜饭吃得并不愉快,李若水处处针对,林昌也惯着李若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叶休现在优秀,但在林昌眼里,终究是那个丫鬟生的,所以再如何欣赏叶休的能力,但也不妨碍他偏心。
又或者,林昌从来没把叶休当过一家人。
一顿饭,叶休吃得格外压抑,而那废柴林召,还时不时的做些小动作,比如踢他一脚。
叶休在军营待了几年,也有了些血性,但又因为年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当即怒地拍案而起,怒喝林召别搞小动作,却没看到林昌眉头微蹙,以及李若水嘴角得逞的笑意。
“将军……你看看!这孩子去军营待个几年,就连规矩都忘的一干二净!”
“你还在这呢!他居然就这么乱发脾气,这是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将军,我看啊,必须让他留下来好好学学规矩,免得他不知尊卑,目中无人。”
“毕竟是将军府的人,出去了,丢的还是将军府的颜面!”
最后一句话,彻底说怒了林昌。
当年,蒙昧也是用家族颜面让林昌送叶休去军营,可见林昌有多么注重面子。
林召虽然废柴,但规矩学得好,没把脸丢了,但是叶休……
“夫人说得对,确实该让这小子好好学学规矩!”
林昌冷哼一声,转头温声细语地问向李若水:“那让叶休学规矩这事,就麻烦夫人来安排了?”
“不麻烦……”
李若水笑得得意,可林昌却像是选择性眼瞎,根本没看出李若水的刻意。
而叶休,如今只是一个瘦削少年,单薄的身子站在原地,那原本有些自信的心,再次被压抑笼罩。
饭后,李若水专门带着管家到叶休那破败的茅草屋里,即便叶休如今对于林昌有了些涌出,可在这将军府,依旧只能住着以前的破茅草屋。
“将叶休送去封村,没我的命令,不许将人召回江都!”
“是夫人!”
“不过就是个杂种,也想骑到我儿子头上?”
“我倒要看看,你没了军营的那群老家伙教你,你这武学天才的名号,还接不接得住!”
李若水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第二天大早,叶休少的可怜的包裹就被丢到了将军府外,路边早已经停好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请吧,小公子!”
车夫一脸坏笑的盯着叶休,叶休一言不发的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出了江都的城门,行驶在土路上,一路颠簸。
这马车质量很差,坐的林行内很是头晕,他有些怀念自己在军营骑马驰骋的日子,虽然过得艰苦,每天训练很累,但是军营里的叔叔伯伯哥哥们,对他都很好。
那是像家的地方……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封村。
过了封村外的土桥后,四周第一座气派的宅邸,就是李府。
“哟哟哟~这是谁呀?”
雍容华贵的女人一脸不屑的看着叶休的马车,毫不避讳地大声嘲讽着。
“将军府,庶子吗?”
马车停在林家的宅邸前,高大气派的宅门和四周的土房很是格格不入。
叶休掀开帘子,神情冷淡:“你是谁?丫鬟吗?”
连日来的压抑让叶休说话十分不客气,即使他知道这女人是谁,他也毫不客气的故意恶心她。
“你!”女人自持端庄,可叶休只用了一句话,那妇人就被激怒,变得和农家泼妇没有任何区别,叶休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真是和李若水一副德性,都一样让人厌恶至极。
“呵呵……”女人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冷笑出来:“林公子,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林将军让你来我李家,可不是来游玩的,是要我李家好好教你规矩的,免得你连怎么尊重当家主母都不懂!”
“来人!”
女人冷哼着,拍了两下手,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场地,在女人身后,一大批人高马大的壮汉佝偻着腰,作卑微状,看起来有些伤眼。
“林公子,这是我专门为你请的下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女人挂着一副伪善的笑脸,叶休冷眼看着她。
“给我把林公子请下来!送到偏门去,让他知道知道我李家的规矩!”
那一群壮汉得到了命令,当即冲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群可都是常年下地干活的,身上都是那种扎实的肌肉,一看就不好惹。
那车夫见此,赶紧溜到一旁看好戏。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群彪形大汉蜂拥冲了上去,马车瞬间被挤的爆满,马车里充斥着十分难闻的臭汗味。
一个大汉一把拽住叶休的手腕,将人拉扯下马车。
叶休紧要牙关,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现在他有武功,这群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盛怒之下,叶休直接拽起身边的那人一拳头砸了上去,那人瞬间被砸出一脸鼻血。
叶休毫不客气的又抓起一人,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眼里的愤怒仿佛化作了实质。
都是因为这群人!娘亲才会死!
都是因为这群人,都是因为李若水!李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盛怒之下,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
一块巨石砸在后背,巨大的冲击让叶休踉跄的向前倒去,手猛地撑住地面,冲力使叶休的手变得血肉模糊。
他猛地转头,眼眶发红,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搬起石头的那人被这眼神一惊,下意识后退。
叶休就像是入了魔一样,一把抓住那人的脖子。
手不断地收紧,像是要掐死那人。
父亲的漠视,亲娘的病逝,李若水的处处针对,就连仆人丫鬟对他的欺压,就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那人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断的挣扎着。
“救……我……”
“救救……我……”
声音虚弱无比,艰难地向着四周的人求救着。
“叶休!”
“咯噔”一声,叶休的心脏一紧,手猛地一松。
他瞪大眼睛,像是刚刚清醒一般。
我……我在做什么?
“叶休,你在做什么?你想杀人吗?一个无辜的人吗?”
“不,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太气了……”
“你没有吗?你刚刚差一点就杀死了他,可那个人只是拿了钱被人指使的,他不是导致你悲惨的人,你就要杀了这个人吗?”
“叶休,你太让人失望了!”
“我……我没有,我没有要杀他,我……”
叶休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捂着自己的脑子,脑海似乎有好几道声音,一再冲撞着他的神经。
“不,你该杀了他!他要打你,你应该反击回去!你现在已经有能力反击了不是吗?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就没人敢在欺负你了!”
“杀了……他?”
“是啊!杀了这些人!杀了李若水,那个贱女人害死了娘亲,杀了林昌,那个人渣不配当父亲,还有林召,张婶,蒙昧!这群人都该死!还有李家的人!”
“你的母亲也是李家的人,她是李若水的妹妹,可那个女人都做了什么!她抢了娘亲的婚约!抢了娘亲的丈夫,还害死了娘亲!”
“杀了这些人!叶休,杀了这些人,你就自由了,你就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冷汗浸湿了后背,叶休的脸色阴沉,脑子里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力。
“不……能……”
心里残存的理智和脑海里的声音对抗着,痛苦的让他快要发疯。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那道声音突然变成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叶休的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无比,双眼赤红,一把抓起身边的一人,手中凝聚内力,狠狠地一拳砸去!
那人瞬间倒地吐血,脸色惨白,气息奄奄。
“叶休!”
“叶休你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下一秒,叶休的后颈一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蒙昧脸色黑沉,身边跟着的是他原本打算带来护着叶休的部下。
“军……军师……现在怎么办?”
男人皱着眉,看着晕倒的叶休和这一片狼藉:“小公子似乎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
蒙昧脸色也不是很好:“将军说的没错,叶休确实需要管教!”
蒙昧身边这人,名为王冲,本是林昌喊来看住叶休的,可蒙昧却觉得叶休性子好,还担心他会受欺负,所以带着王冲来,却打算让他护着叶休。
一路赶来,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
“那我们,直接回去吗?军师。”
“不……”
蒙昧的眼里有明晃晃的失望:“或许我们从来没有认清过叶休,但……作为一个将士,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拳头挥向子民。”
“所以,你在这好好看着他,按照将军的命令,必要的时候,你出手教训,再不行,就按照军法伺候!”
蒙昧的眼神一厉,王冲行了一个军礼:“是,军师。”
就在两人谈论时,没人意识到叶休的眼角,居然落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