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笔尖行走在纸面上留下道道墨迹勾勒成字体。
青年坐在书桌前,借助台灯光芒写着日记,脸上露出回忆之色:
‘今天收了管理费,共两千块,离给小草请医师还差很多。’
‘曾经瞧不起腐败官员的我也变成了自己瞧不起的人,想想心里还真有点酸涩。’
‘下班时方元神神秘秘跑过来,说要带我去人间仙境,老朱也在,到了后我才知道原来是红袖街,小姐姐们很漂亮,不过和我这贫穷的土狗没关系。’
‘方元说要请我和老朱,我们两个怀疑他被人夺舍了,等拿到手牌后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红袖阁不愧是城内最大的消金窟之一,扶手看起来都不是普通木头,方元骂我没出息,我回他:义父说的对。’
‘今天晚上本来是兰花姑娘演出,大家看完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没想到突然宣布还有一场,并且是新晋花魁瓶儿姑娘的,运气真好。’
‘瓶儿姑娘居然跟我搭话了!不过在得知我的身份后就有些爱答不理跑去恭维那些有钱人,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写到这,他手中的钢笔忽然顿住,亦或者说是被人抓住。
江枫站在他身旁,目光死死盯着笔记上的那一行字,他胳膊因为太过用力,青筋暴起宛若虬龙。
金瓶儿很早就见过自己,可为什么他和方元一起去的时候,对方一副初见的模样。
难道是忘了?
江枫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但是,能在红袖阁坐上花魁位置的,哪个不是心思玲珑的聪明人。
而聪明人最基础的一个点便是,记忆力很好。
而江枫对金瓶儿的印象一直都是出淤泥而不染,虽然聪明但从未算计过他,也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毫不在乎。
可原身的日记却将对方的形象推倒的连渣都不剩。
但江枫再怎么用力,也无法阻拦‘自己’继续写日记。
“兰花姑娘在见到瓶儿姑娘后脸色有些难看,两人说话也针锋相对的,女人吵架颇有意思,阴阳怪气,笑里藏刀,不过还是兰花姑娘技高一筹,看瓶儿姑娘的模样被气的不轻。”
“最后的结果是瓶儿姑娘被管事训斥了一顿,方元和老朱悄悄告诉我,这兰花姑娘和管事的有一腿,难怪能稳坐头牌的地位,有手段。”
纸面上黑色墨迹组成的字在此刻化作怒雷在江枫的耳畔徘徊,咆哮。
兰花姑娘还有上一任管事……江枫看着这两个名字,眼前阵阵发黑,他认识这两人,但却不是在红袖阁认识的。
十一桩禁忌凶杀案共有卷宗27页,而在第4页的第一行便是两人的名字。
江枫的视线又落在前两行,金瓶儿对自己爱答不理,而去攀附权贵,笔记上的所有信息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金瓶儿就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女人,并且手段比不上兰花姑娘。
他想到自己之前在红袖阁时,金瓶儿一出场便艳压群芳,其余的小姐们态度也都很好,就算是几名人气不低的头牌也都十分乖巧,她的地位很高。
而根据笔记内的记载,在兰花姑娘被害之前,金瓶儿的地位似乎并不高,并且因为兰花姑娘和上一任管事有一腿,她的处境也不好。
距离两人被害到现在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金瓶儿便一跃成为红袖阁的当红头牌,这份手段和魄力便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江枫不记得有这回事,不是记忆模糊,而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亲眼看到的和笔记本里面记载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就像是两个人。
江枫之前的猜测是凶手对红袖街的小姐们下手是因为愤恨,可现在,这个推测被他自己亲手推翻了。
想到金瓶儿在自己面前的温柔体贴,难言的不安涌上江枫的心头,他有些失态的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记错了?”
“好困,该睡觉了。”
‘自己’打了个哈欠,将台灯熄灭就躺到了床上,独留江枫自己站在书桌前浑身僵硬。
“贾老爷子天天说老刘头抢他们家地,两位老人家真是身子骨硬朗啊。”
‘自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就在他即将进入梦乡时,枕头旁的手机响了。
“江长官,出事了。”贾老爷子的声音透过话筒响起:“姓刘的又来抢我家的地。”
‘江枫’无奈的叹了口气:“贾老爷子,您就给他吧,马上逢魔之时了外面不安全,明天早上我去给您解决。”
这两个老头子整天为了那点地方争来争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等明天再去也不晚。
看着这一幕,站在桌边的江枫突然想起,就是今晚,刘老爷子会因为天太黑没有看清楚摔倒,头直接碰在石头上。
这件事情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还后悔了好几天为什么没有赶过去,嘴边挂着一句:
“做事不能拖,一拖就会出事。”
可自己明明对这件事有印象,又为何独独记不起关于金瓶儿的事情?
望着床上闭眼酣睡的‘自己’,一股寒意从江枫的心底涌出,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到了穿越前看过的一本对人类意识分析的书。
书的作者觉得人的智慧与意识是通过增加记忆来增长的,其中第四个课题便是:
《当一个人的身体内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片段时,这具身影会有几个意识?》
在寂静的房间中站了片刻,江枫走到床前,看着那张疲倦的面容,轻声道:
“二叔婶婶最近气色不错,卿宁明年参加毕业考,小草恢复了,等过段时间我就送她去上学,晚安。”
江枫开始脱离梦境,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泡影般破碎。
……
安静的病房内,青年缓缓睁开了眼,身下的床单湿漉漉的,睡在自己身侧的倩影消失不见,他望着天花板表情平静,但又如火山内部滚动的岩浆,蓄势待发。
无常的声音响起:“你被下药了,我已经帮你把体内的药物排出。”
江枫没有回话,扯开病服看了眼,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原本的酸涩感和受损经脉也已恢复如初,澎湃气血在体内流转。
他不仅好了,境界还再次迈出半步。
对于自己明显超出八阶武者范围的恢复能力江枫并没有吃惊,在猜测禁忌融合物在自己体内时,他就不觉得自己还是个能以常理而论的人。
下床把床头柜上折叠整齐的风衣换上,江枫目光看到了角落中斜靠在墙上的雁翎刀。
“她去哪了?”青年问。
无常察觉到‘房东’的不开心,也不敢耍宝,老实回答道:
“刚出去不到十分钟,她走了之后我才帮你化解药劲的。”
江枫来到墙角,手掌握住刀柄,面色平淡,转身向外走去。
“说不定她是去卫生间了,要不再等等?”无常小心的问。
江枫扫了眼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大晚上的我不放心她自己去。”
“你这样子,人家如果真只是有事情怎么办,你会吓到她的。”无常低声说道。
江枫皱起眉:“你话怎么这么多?”
无常叹息一声:“我只是不想你后悔,有时候人可以不那么聪明,她给你下药也可能只是想让你睡得好点,甚至她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有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水至清则无鱼,你太过敏感不好。”
这是对江枫说的,真实的原因是祂担心殃及鱼池。
青年的情绪祂是能感受到的,他很在乎金瓶儿。
但他更清楚,青年简直像是个异类,他做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为人处世却意外的正。
哪怕在乎,甚至喜欢,他也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去徇私枉法。
无常敢确定,金瓶儿倘若真的是操控一切的凶手,江枫一定会对她动手,甚至下杀手。
可知道喜欢的人是个草芥人命的疯子,还要亲自动手,这打击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要么一蹶不振颓废不起,要么便是走上极端。
无论是哪一种他以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江枫低头看着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脸色变换片刻,最终还是握刀向外走去。
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也知道阿谀奉承,走关系,开后门,底线很灵活,但终究还是有红线的。
那便是人命。
在这个世界或许死一个人就是死了,毕竟每天都有死人。
可江枫做不到视若无睹,十一桩禁忌凶杀案共死亡三十五人,加上医院被操控跳楼而死的,五十人都未必够。
这是整整五十条人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儿女,为了一己私情装作不知,江枫做不到。
迷途者以自身饲养禁忌生物,若不想早早被禁忌生物反噬而死,便要以他人来代替自己,而金瓶儿这么晚出去……
“我只是去看看,看看……”
江枫轻声呢喃,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是个踩警长的愚鹅,一切的推理都是假的。
哪怕事后金瓶儿骂他,打他,江枫也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