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宁凉, 回头是岸，不要一错再错。”
洛岐很清楚她的立场，她绝不可能轻易对邪神臣服, 这?一点，不仅他不相信，邪神也不相信。
所以邪神才用黑鬼王考验她。
黑鬼王是黑暗世界中唯一能和邪神分庭抗礼的鬼神之?王，有他在，邪神就不可能真正主宰黑暗。
他必须死。
但死在宁凉手中最合适。
这?样，她就彻底堕入黑暗, 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
邪神只是逼她只能站在自己?身边，如?果她拒绝,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得到邪神的信任。
洛岐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却?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回头。
墨蘅君和晏无争的死, 让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
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向那条黑暗的路, 不管世人如?何?谩骂诅咒，也无视一切道德束缚，也不管这?条路上会牺牲什?么人。
她只有一个目标。
杀死邪神。
算是某种程度上, 继承了墨蘅君和晏无争的遗志。
以冰冷的方式将?光明还给世界。
宁凉并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听了他的话, 只觉得带着几分讽刺。
“岸？”她冷笑，“如?今六界陷于黑暗，正是苦海无边，何?处是岸？”
洛岐道：“宁凉……”
“洛岐……不对?，现在应该尊称你战神岐山君。”宁凉打断他, “你走吧, 我不想杀你，也杀不了你。”
“你知道如?何?杀了我。”
宁凉似乎恍惚了一下, 回想起?当年在岐山的岁月，已经几百年前?的事了。
“因情而?死吗？”她记得他当初对?她说过，他并没有隐瞒，这?位新的战神也毫无瑕疵。
洛岐隔着幽幽的魂灯看着她。
宁凉轻轻摇头：“情之?一字，是这?世上最虚幻的东西，用情至深到什?么程度，才能为情而?死？岐山君，这?几百年，你弄明白了吗？”
洛岐不言语。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他一共经历八道劫难，每一次都是生死之?劫，可是每次他死后重生，却?并不是真正的涅槃。
“也许岐山君将?来爱上什?么人，我去杀了她，就知道答案了。”宁凉收起?自己?染血的‘葬月剑’，转身走下奈何?桥。
隔着宽阔的忘川河，和摇曳的血色彼岸花，他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
这?一战之?后，宁凉确实取得了邪神的信任，她成了这?片笼罩六界的黑暗中，仅次于邪神的存在。
她常常一身黑色长裙，裙边染着血色，带着黑龙和白龙，所到之?处，各族臣服。
六界中唯一的净土，只剩下洛水神府和岐山。
洛岐尝试过无数种杀死自己?的办法，最终都没有成功涅槃。
最后，他悲哀的发现，要让自己?死，就要让宁凉死。
若宁凉死了，他会心痛而?死，随她而?去。
这?几百年里?，他和宁凉有过无数次交锋和恶战，可是他们再?也不可能像年少时一样安静地站在一起?，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直到在一场战役中，她被白龙背叛，被他抓住。
洛岐把她带回岐山，这?里?与世隔绝，邪神的黑暗永远无法触及。
他把她关在洛水凝聚而?成的水牢中，这?里?可以屏蔽她的一切术法，包括召唤黑龙。
不死不休斗了几百年，宁凉对?他厌恶至极。
在她心中，如?果不是他这?么多年一直阻拦她杀更多的人，她早已取得邪神的信任，能够真正接近他。
洛岐关了她三年。
这?三年里?，他每一天都会来，同她说上几句话，哪怕是争吵也无所谓。
她从一开?始要和他拼命的架势，后来终于累了，不吵也不闹。
洛岐也就不再?刺激她，每天给她做一些好吃的饭菜，亲自喂她吃完，再?帮她擦擦脸和手。
宁凉怪异地看着他：“洛岐，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岐顾左右而?言他：“今日饭菜可口吗？”
宁凉：“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什?么慢性毒，要控制我？”
洛岐低下头，轻轻抿着唇笑。
这?些年，他很少笑了。
成了新的战神之?后，他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潇洒恣意，自在风流。
身上背负着整个六界的命运，无比沉重。
他开?始理解墨蘅君，也开?始羡慕他没有情根，只有一个守护苍生的信念。
“宁凉，还记得几百年前?，你问我，用情至深到什?么程度，才能因情而?死？”洛岐问。
宁凉微微打起?一些精神：“你弄明白了？”
洛岐点点头。
“要到什?么程度？”
“现在就可以。”
宁凉呆住，随后她脑子一转，便?问：“你……喜欢上了谁？”
洛岐没有回答。
宁凉知道他害怕自己?会杀了他的心上人，于是不断猜测，想看看他的反应。
“是苏晚晚吗？她成神之?后，在洛水神府是你的左膀右臂，你们一起?坏了我许多好事！连邪神都知道你们珠联璧合！”
洛岐坦荡地摇头：“苏姑娘为了更强的境界，对?付邪神，已经自断情根。”
宁凉遗憾，那苏晚晚是个很大义的女子。
“皇甫幽梦？”她皱眉，忍不住说，“她已经被宁暖夺舍，你从前?说不喜欢宁暖，该不是骗人的吧？”
洛岐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摇了摇头。
“是……是萧沉陌吗？”宁凉结结巴巴问出口。
洛岐：……
“你好好休息吧。”他叹了一口气?。
反正，他不想告诉她。
为了杀死邪神，她什?么事都会做。
可他，和没有情根的墨蘅君不一样，他无法做出那个最无私的选择。
他收拾了碗筷，放进食盒中，起?身往外走。
走了几步之?后，宁凉忽然开?口，她声音很轻，却?一瞬间震耳欲聋，比周围轰隆而?下的水幕还要惊人。
“是我吗？”
洛岐的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
他们脚下是光滑如?镜的水面，似乎一览无余地照出了他的心事。
宁凉看向他的目光，有震惊，有疑惑，有揣测，有怜悯。
唯独没有喜悦。
只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痛不欲生了。
他确认了自己?可以为了她而?死。
洛岐重新走到她面前?，这?几百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和她对?视，清晰地看着她眼睛里?的自己?。
他看了一会儿，才低笑出声。
“放心，不是你。”
宁凉松了一口气?。
似乎这?么一段对?话又让他们找到了年少时并肩作战的默契，宁凉向他提出了请求。
“洛岐，放我走吧，我要回到邪神身边。”
“你杀不了他。”
“我有办法的。”宁凉说，“有一个人，送了我一股力量，我虽不能驾驭，但这?些年我都在偷偷培养它，它现在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只要我能让邪神卸下防备，就能吞噬他。”
洛岐想了想，还是摇头：“你留在这?里?。”
“你不相信我吗？”
洛岐站起?来：“宁凉，杀他的事，我去想办法。”
他转身离开?。
但没过多久，宁凉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黑龙感知到她的存在，她逃出了洛水神府。
她回到邪神身边，被囚禁三年还是忠心于他，邪神似乎彻底信任她了。
他们要举行婚礼。
这?是六界进入黑暗之?后，最盛大的喜事，邪神甚至嚣张到邀请神族前?来观礼。
在婚礼举行之?前?，洛岐最后一次看见宁凉，是在黑鬼王的墓前?。
她乔装打扮，披着斗篷，天上下着大雨。
她轻轻将?一束鲜红的彼岸花放在墓碑前?。
“黑王陛下，你等这?一天，一定等了很久，谢谢你相信我，我会让白鬼王的灵魂彻底挣脱束缚。”
洛岐想上前?询问，可是她似乎发现了他的行踪，忽然化成一阵诡异的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股气?息……似乎是幽冥的‘生死法则’。
洛岐慢慢走到黑鬼王的墓碑前?，一瞬间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黑鬼王被宁凉杀死之?后，邪神并没有得到完整的‘生死法则’，据说黑鬼王临死前?，破坏了‘生死法则’，以至于邪神的力量至今都难以延伸至神界。
原来，他把核心的一部分‘生死法则’给了宁凉，被宁凉培养成可以吞噬一切的力量。
她想用这?股力量吞噬邪神。
洛岐立刻赶往幽都。
邪神和妖神的盛大婚礼，终于还是在一场轰轰烈烈的牺牲之?下结束了。
宁凉燃烧自己?的神魂，缠住了邪神，然后用那股黑暗的力量吞噬了他。
在六界各方的见证之?下，她用同归于尽的办法，完成自己?长达几百年的复仇计划。
邪神死了，可是他不朽的灵魂没有彻底毁灭，六界还是没有迎来光明。
在洛岐涅槃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消失，光明照遍六界。
岐山的凤凰，终于成为不死之?鸟。
可是，宁凉也死了。
燃烧神魂，她灰飞烟灭，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
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六界中的人提起?她时，都是毁誉参半的评价。
她杀死邪神，可手中也沾满了鲜血。
她只是在十恶不赦中，还保留了一丝人性罢了。
这?个结局，死了无数人，只有洛岐活下来，面对?着满目疮痍的世界。
他对?这?个结局不满意。
他一共历经九道劫难，每一次死亡之?后，便?会长出一根翎羽，这?翎羽，也拥有涅槃重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