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岐扣住她的肩膀, 将她稳住，还不耐烦地开口：“为何忽然停下？”
宁凉也没想到这么近，她都没?有准备, 也就没?道理怪洛岐，他?也是不小心的。
“好像到了？”宁凉不太确定，她回?头?看向黑鬼王。
他?神色冷淡，但是微微点头。
宁凉便看向四周，这是合欢宗的后山，山林寂静, 风光秀丽，合欢宗没?有奇峰险峻, 整座宗门位于一片山谷之中, 地势不高, 站在?后山可以俯瞰整座合欢宗。
后山顶端, 有一棵苍天大树，巨大的树冠笼罩了半座山峰，有不少合欢宗弟子成双结对在?树下培养感情。
合欢宗以情修炼, 弟子们修炼到一定程度便会找一位道侣, 共同修炼, 因此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宁凉看着那些弟子，看起来他?们互相之间感情都不错。
这不是完了吗？
万燕的道侣转世之后，还是来到了合欢宗，看来是冥冥中已有注定。
只是莫秋有了道侣的话，不知道万燕会作何感想？
正想着, 苏晚晚带着万燕出现在?他?们身后。
宁凉转身对她说：“万前辈, 莫前辈的转世便在?这里。”
万燕推开苏晚晚的手，慢慢走过去, 在?那些弟子中一个个寻找着。
总共也就十几?名弟子，她很快看完，似乎并没?有找到。
那些弟子都紧张地悄悄跑了。
万燕一个人站在?那苍天巨树之下，苍白的脸上露出陌生迷茫的神色，山顶的风从?远处吹来，树上落叶轻轻飘落在?她身上。
“黑王陛下，没?有人了呀。”宁凉不解地问。
洛岐和苏晚晚都想到了什么，看向那棵巨树。
在?风中，那棵树沉默着，树梢摇摆，树叶凋零，仿佛在?努力靠近最爱的人。
黑鬼王道：“这棵树，在?这里生长了五百年。”
宁凉：“难怪长得这么大，都快成妖了吧？”
黑鬼王低下头?，无奈地弯起唇角微笑。
洛岐冷哼一声：“石头?脑袋。”
宁凉：？
然后，她就看见万燕慢慢朝着古树走去，抬起手，缓缓抚摸着粗糙巨大的树干，泪水簌簌而下。
她的身体跪下来，额头?慢慢抵在?树干上，用力贴着，片刻之后整座山谷中，都回?荡着她痛不欲生的哭声。
宁凉怔怔地看着她，没?有经历过她的痛，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她还是觉得无比遗憾，遗憾到让旁观的他?们心中也塞了一团棉絮，无法呼吸。
“怎么会……”宁凉喃喃地说，“怎么会有人轮回?转世，变成一棵树呢？”
“生死?因果，六道轮回?，皆有定数。”黑鬼王道，“还有人转世成一块石头?，一阵风，掠过之后，就无影无踪了。”
“那他?们岂不是永远无法再见面了？”
“若是有缘，或许还能再见，所以，要珍惜眼前之人。”
宁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些人，错过一世，或许生生世世都不会再见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墨云笙苍白病弱的脸，百年之后，‘续缘花’凋零，他?又将轮回?成什么？
他?这样子，还会不会有轮回?？
宁凉看着痛哭的万燕，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
“多谢黑王陛下，我欠你一个人情。”宁凉的目光从?万燕身上收回?，而后便拿出两?坛女儿红，送给黑鬼王，“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以后黑王陛下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赴汤蹈火。”
黑鬼王道：“赴汤蹈火，也用不着你，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便陪我喝几?杯酒吧。”
一听这么大的人情只用喝几?杯酒，宁凉当即点头?答应，两?人转身走下山。
山顶上，除了万燕的哭声之外，只有呜呜咽咽的风声。
“洛公子。”苏晚晚顺着洛岐的目光，看向宁凉渐渐远去的背影，善意地提醒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千万不要留下遗憾。”
洛岐点点头?，转身下山，走了两?步，又听到苏晚晚问：“洛公子，真的不需要我替你解‘灭情咒’吗？”
洛岐脚步一顿，刚想拒绝，苏晚晚又说：“我倾心与你，不需要隐瞒，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与我而言，都是莫大的喜悦，我为?你解‘灭情咒’，并不要求你回?应给我任何感情。”
“你不必如此。”洛岐直白地拒绝了，“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不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他?说完，便快步下山了，确实不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苏晚晚苦笑：“你这个傻子，我欠你的，多着呢……”
.
合欢宗的客院中，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着院中，宛如在?灯火上蒙了一层轻软的薄纱，朦朦胧胧，虚幻美好。
几?杯黄酒下肚，宁凉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里透着几?分笑意，直直地盯着黑鬼王看。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她一直觉得黑鬼王长得是真绝色，只可惜以前没?胆子盯着他?看，现在?有机会，她当然不愿意放过。
“黑王陛下，你觉得我将来轮回?转世，会变成什么？”
黑鬼王抿了一口酒，微笑：“你想变成什么？”
宁凉转着眼珠，机灵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不是轮回?有定数吗？你可以更改幽冥的法则？”
黑鬼王：“我即是幽冥法则。”
宁凉双手捧着酒杯，吃吃的笑起来：“既然这样的话，你就让我轮回?变成一只飞鸟，我想飞遍五湖四海，自由不受拘束，看遍九天六界所有的风景，然后……葬身在?大海中。”
“你本体是龙，龙比飞鸟更强大，更自由。”
“越是强大，越要肩负重任。”宁凉低头?看着杯中的酒。
她是妖神，她欠了这个世界很多，从?‘炼妖塔’开始，到一半死?去的妖族，再到后来的白鬼王……她都在?一点一点偿还。
下辈子不想这样了。
宁凉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说：“还有一件事，我想打听一下。”
“问吧。”
“墨蘅君……”宁凉声音干涩，“他?轮回?之后，会变成什么？”
黑鬼王放下酒杯，瓷器和石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是神族，神骨已断，没?有轮回?。”
宁凉捧着空空的酒杯，好半晌没?有说话。
酒液流入胃中，又热又辣。
“那你能不能……”
“不能。”
“为?什么？”
黑鬼王提起酒壶，将她和自己的杯子再次加满酒，而后才道：“因为?他?不再是神，他?的宿命早在?他?跳入忘川河中便已注定好了，只能归于虚无。”
“没?有任何办法吗？”宁凉喃喃地问。
“除非他?再次为?神。”黑鬼王道，“可他?的神骨，在?忘川河中消弭无踪。”
说完之后，他?饮下杯中酒，道：“好了，我与你喝酒，不想听你总是谈论别人。”
“哦。”宁凉摇摇头?，想让脑子清醒一点，她慢慢端起酒杯，一点一点把杯中苦涩辛辣的酒咽下去。
脸颊上浮起浅浅的红晕，在?月色下显得迷离娇艳。
黑鬼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之后，才说：“宁凉，你喝醉了，去休息吧。”
宁凉点点头?说：“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不计前嫌，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从?前做的那些事情，都反思过了。”
“不必道谢。”黑鬼王道，“我告辞了。”
宁凉连忙站起来送他?，居然迷迷糊糊把人送到客院门口。
黑鬼王哭笑不得，他?本来可以瞬间回?到幽冥，白白陪她走了这么长的路。
“回?去吧。”黑鬼王挥了挥手，自己转身踏入虚空之中，连带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一起消失。
月光瞬间黯淡下来，寂静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院中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摆。
可是一切，都不像他?在?时?那么明?亮。
宁凉的心情也似乎一瞬间黯淡下来，唇边的笑容缓缓收敛，她脚步虚浮，慢慢走回?去。
“没?有轮回?，不会有来世……”
宁凉走了几?步，脚下忽然绊了一下，向前一跌。
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臂，隔着衣裳的布料，指尖的凉意也传递到皮肤上。
宁凉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灯下面容更加苍白的墨云笙，只有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痣是鲜艳的。
“喝醉了？”墨云笙含笑问。
宁凉点点头?，似乎承认喝醉了，能让人更加无所顾忌。
她低头?看着他?手腕上的‘续缘花’，伸出手摸了摸，然后，她抬起手指，轻轻贴上他?眉心的朱砂痣。
墨云笙眼睫微颤，眼眸缓缓睁大。
“小凉？”
宁凉借着酒意问：“你说过我们之前有过‘夫妻之契’，我是自愿的吗？”
“不然呢？”墨云笙轻笑，“若非自愿，‘夫妻之契’怎么会结成？”
宁凉点点头?，像是弄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的手指依旧贴在?他?眉心，他?也没?有让她移开。
墨云笙问：“小凉，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愿意吗？”
宁凉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应，可是她一低头?，看见他?深深凝望自己的眼眸，却无法开口。
她的手指缓缓移开，眉心的朱砂痣似乎更加鲜红。
“我今日?看见万燕前辈和她的道侣，一个误入歧途，一个变成了不会动?也不会开口的树，太遗憾了，我不想此生也有这样的遗憾。”
宁凉看着他?手腕上的‘续缘花’，这是他?与她缘分的倒计时?，每一分一秒都在?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