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辛苦”，击溃了景予初心中最薄弱的一道防线，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哽咽得说不出话。
的确是辛苦的，这些天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假扮正三品朝廷命官，悄无声息的处理掉申孝全，又在高丽兵临城下的时候强装镇定，上演了一场空城计，骗过高丽的三万大军……
其中艰辛，只有她自己知晓。
此时见着了沈祈安，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就像是奔涌而来的浪涛，而沈祈安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衍之。”她抬起头，泪眼婆娑，晃动的烛火残影在她白嫩的小脸上明明灭灭，“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沈祈安喉咙发紧，挤出了一个“嗯”。
“那回京之后，大人能给我升官吗？还有、还有能不能……给我涨点儿……俸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她所求之事居然是——升职加薪。
沈祈安原本心疼的神色变得十分精彩，连同等在门外的贺欢水嘴角都跟着抽了抽。
能让沈祈安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凡品……
贺欢水恶作剧的咳了一声，右手抵住嘴唇，开口道：
“升职？你假扮大理寺卿，私自斩杀朝廷命官，这两条加起来，你十条命都不够抵的，虽然你护城有功，也不过是将功抵过罢了。”
景予初原本还掉着两滴小珍珠，听他此言，立马变了脸色，目光沉沉道：“贺将军这般说倒也在情理之中，是下官莽撞了，不知贺将军弃城而逃，又该当何罪？”
贺欢水心道女人果真善变，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他更没料到景予初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顿时被她这般断章取义的说法噎住，只得小声嘟囔道：“本将军不过开个玩笑，都是自己人，景大人也不必较真。”
“将军，杀头之罪可开不得玩笑。”景予初朝着他冷冷道，明明脸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脸色却和沈祈安那个面瘫一样严肃。
真是个无趣的女人，贺欢水想，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就算稍有姿色，也沈祈安能看上。
“好了。”沈祈安见贺欢水还想说话，抢在他说话之前道：“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们还需回京向皇上复命。十三给来信，京都的粮草大抵这几日就到了，贺欢水，你的困境也能缓解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申孝全之事……”
沈祈安欲言又止，申孝全即便是个高丽人，这些年在徽州也为徽州百姓做过不少实事，不过他是高丽人是真，欺骗百姓是真，与高丽人联手攻城也是真，他自然不想这种人死了之后百姓还要被蒙在鼓里……
贺欢水点点头，“本将军出公示将申孝全的身份公之于众。”
“可是你们这样做，百姓定然不会相信，还不如将此事轻轻揭过，待到时间久了，百姓便也忘了。”
景予初嗓音清冽，叫人听不出情绪：“申孝全是徽州的父母官，任期内为百姓修水利、谋实事，在位期间从未断过一桩冤假错案……申孝全之事于百姓之间早已口口相传，否则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将粮食捐给他。”
“即便你说的对，百姓也不该如此不明是非黑白。”贺欢水不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是将军坚持，下官也无话可说，不过还请贺将军和沈大人做好被闹事的准备。”
景予初见着沈祈安的喜悦已被贺欢水的言辞冲淡，她与沈祈安、贺欢水二人不一样，她自小长在市井之中，深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力量。
百姓并没有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想的这么单纯，她调查过申孝全，此人时常用自己的私房钱救助百姓，久而久之，这些百姓极度依赖申孝全。
一个从未害过人，还兢兢业业、不顾一切为民办事的官员，怎能不受百姓爱戴？
早时，百姓都道贺家军勇猛，可在贺欢水与贺家军集体失踪的时候，在百姓们的心里便只有他们唯一的父母官申孝全。
贺欢水此举，无疑是将他自己和沈祈安架在火上烤。
可她在沈祈安面前再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在贺欢水这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九品小官。
从贺欢水的言辞之中她听得出来，人家贺将军也没将她这个不费兵卒退了高丽数万将士的小录事当回事儿。
景予初临出门前，深深看了沈祈安一眼。
她只希望他能想明白这其中关节。
或者说……她希望沈祈安能来找她。
沈祈安好不容易见着他日思夜想的卿卿，气氛被贺欢水这么一破坏，把她人都气走了，他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来，惹得贺欢水的嘴巴更是忍不住碎道：
“沈衍之，我说你什么眼光？京都那么多贵女你竟看上个和你一样的刺头？！”
“那也比你二十有五了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强。”沈祈安冷冷讽刺，“本官觉得景大人的话极有道理，你一介武夫懂什么人心天下？”
贺欢水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腰间的剑被他用内力震了出来，剑尖直指沈祈安道：“你厉害？！你厉害你怎么不来守这边关？！本将军一介武夫是不假，要让本将军心服口服，就拿出点真本事！”
言罢，他手腕扭动，凌厉的剑气冲着沈祈安的鼻尖而去!
沈祈安站如松柏纹丝不动，那剑气正要划到他的鼻尖之时，他身影闪动，快到让贺欢水看不清楚他到底往哪边移动！
沈祈安没有带兵器，只用手中的扇子以极快的速度敲打着贺欢水持剑的手腕，将贺欢水的斗志激发了出来！
“沈衍之，不错嘛，看来在大理寺这些年也没有被大昭刑律压成傻子。”
贺欢水侧身躲过沈祈安的扇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手里的招式更是花样百出。
沈祈安带着要教训他的目的，手下的动作更是快、准、狠，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击中贺欢水的机会。
景予初没打算在雁沙关逗留，毕竟守住雁沙关是贺欢水的事。她离开京城多日，瞧沈祈安这阵仗，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
她坐于马背之上，瞧着中堂之内晃动的两个人影，好像是……打起来了？
也罢。想同他说的话总是找不到何时的机会，也只能等到下次了。
“驾！……”
她挥动手中的马鞭，扬尘而去。
二人在中堂内打得焦灼，十一在门外都快急哭了。
大人要是再与贺将军打下去，景大人怕是今晚就已经背着包袱出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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