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还在哭泣,他努力辩解着,“呜呜,云娘子,他,他杀了我阿姐……他怎么有脸……回来……”
“呜呜呜……杀人偿命……贱人……贱人……”
云知鹤的眉头皱得更紧。
本不想与男人计较,似乎有些忍不住,冷声打断他,“萧郎君,你难道不知道你阿姐做了些什么吗?”
萧十一郎顿住了,开口辩解,“不过是打了他几次!”
“你还是知道?”她冷哼着,“虽说杀人偿命,但是陵朝律法规定,家暴严重者被其夫郎杀死,夫郎不必判死刑,改为流放。”
“打男人的女人令人不齿!”
“楼将军先前已经被判了流放。”
“但他从军有功,将功抵过,被陛下免除流放之苦,你若不满大可去不满圣上!”
“云,云娘子……”
萧十一郎顿住了,眼泪又哗啦啦的出来。
她见不得男人哭泣,蹙了蹙眉头,规劝道,“我知你心中不忿,也理解你的感受,但你阿姐确实做错了。”
“你阿姐已逝,你应往前看……不必纠缠于楼将军。”
“他也是受害者。”
萧十一郎擦了擦眼泪,没有理会云知鹤说的话,恶狠狠瞪了楼止一眼便跑开。
云知鹤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消失,然后转身看向怔然的楼止。
楼止抿了抿唇,“多谢……云娘子。”
“云娘子”是他在唇舌中徘徊许久才说出来的,嗓音低沉。
他垂眸看向她被他磨红的手背,手指收缩了一下,又松开,低下头。
面前的少女好像是什么……京中第一女子,今日的宴会是圣上专门为他的婚事筹备的,明人眼里都知道,所以每当他的视线到了云知鹤身上时,便有众多公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敌意。
他对敌意很敏感,几次下来也便知道了,那些公子与众不同的敌意。
云知鹤点了点头,二人沉默片刻,她抬眸看向楼止,“楼将军,我……”
“我听说了将军的事迹……”
楼止顿了顿,有些莫名的恐慌,退后几步,似乎怕听到她的指责。
他也应该习惯……闭上眸子,唇有些发抖,准备听到接下来的话,
“……您做的很好。”
楼止猛然睁开眼睛,眼睛上的那道疤痕有些凌厉的狰狞,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云知鹤轻叹一声,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的月亮,喉头感觉要涌出酒液,只能抬头压下去。
“我听说您的事迹,说来像是讨好……但是,十分敬佩……”
她笑了笑,转眸看向楼止。
“只觉你是……十分有反抗精神的人,男子身从军,保家卫国。”
云知鹤感觉有点想吐,但还是稳住嗓音,有些迫切的结束话题然后转身,嗓音温和沙哑。
“所以……刚刚,不必逆来顺受,不必自责,至少该反抗……不是吗?”
她有些稳不住,抬脚便往前走,没有再理会身后的楼止。
身后的楼止看着她的背影发愣,抿住唇,笑了一声。
……反抗精神吗?
像是那年,只因拜访萧三娘子的客人在他倒茶时看见他手腕上被殴打出来的青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客人走后,萧三娘便暴怒。
揪着他的头发,拖拽着他往房间走。
他怕得哭喊,颤抖着求饶。
求饶声随着被拖拽传遍了萧家院子,听着女人的暴怒声,“你个贱人!勾引别人是不是!她的眼神要黏在你身上了!不要脸的贱人!”
楼止向来性子寡淡,父亲难产去世,年幼与母亲在边关,随母亲一同上战场,见惯了杀戮与血腥。
他能看见残肢断臂而面不改色,任由血溅到他脸上,表情淡漠。
但他怕疼。
母亲总用复杂的眼神看他,从来不与他亲近,大抵是因为他出生时害死了父亲。
后来母亲战死,他被送回京城,却因为不通琴棋书画,只知舞刀弄枪,性子寡淡呆愣,被小公子们看不起。
他们唤他是蠢货。
不懂为人处事,不懂交谈,不懂融入。
像是石头一样蠢笨又没有存在感。
也只有轩辕应愿意与他做朋友。
轩辕应高傲又矜贵,像是高高在上的凤凰,施舍的看着被欺负的满身泥土的他。
他是泥土,愚笨、卑贱、懦弱、自卑的泥土。
他总悄悄看轩辕应穿着华丽的衣服,倨傲又睥睨,心里是徒然的羡慕。
云与泥的区别,就是他与轩辕应的区别,他懵懂的读着教给他的三从四德,谦卑的学习着。
懵懂又平静的被先帝赐婚,嫁给萧娘子。
像是那些公公教导的,谦卑、温驯、贤惠、乖巧、温柔、会求饶……
他当时问,“什么是会求饶?”
公公们暧昧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就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疼的话,哭喊求饶,女人会怜惜你的。”
是吗?
他做了。
他怕疼,所以他求饶了,在被萧娘子殴打的时候。
洞房花烛夜,被殴打的时候。
他不是很懂嫁人的含义,他也不懂什么是反抗,只知道他怕疼。
然后那天,很疼,拽着他的头发到屋里,萧娘子不仅拿起鞭子,还拿起刀,嘴里叫喊着,“贱人!贱人!只知道勾引别人!我要杀了你!”
他把刀抢过来了,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眸中却平静的将刀捅入萧娘子的腹部。
手指不曾颤抖,只是一刀一刀的,溅出血来,血液与他面上那时候哭泣求饶时流下的眼泪混合,眸中是波澜不惊的冷峻。
那是……反抗吗?
……真的是吗?
就像是母亲复杂又厌恶的看着他,嘴里呢喃着。
“你是个……天生杀人的料子。”
楼止停下回忆,指尖似乎还带着刚刚云知鹤手背的温度,他凝视着云知鹤的背影。
然后又抬头看月亮,月光幽静而美丽。
他顿了顿,然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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