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不通圆滑,也并非是无骨气的良善之辈,哪怕她清朗独绝,姿态飘逸,却也不是当真不识人间烟火。
若是良善得不到伸张,便只能亲手掰开这世道。
也不知宋二娘子在被猎犬撕扯啃咬之时,可是真正体会到了,那些被她杀死的奴仆的痛苦与绝望。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
宋家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苏霖这几日派人仔细搜查尸骨,最终在宋府后山之上找到了埋骨之地。
骸骨众多。
圣宸殿
轩辕应看着手上苏霖连夜呈上来的折子,指尖猛地收紧,惹得折子生出褶皱,他抿住下唇,平稳着急乱的呼吸。
经过几日的搜查整理,已然清点清楚了遗骸。
他的一双凤眸像是自虐一般,只一遍遍看着折子上那行字。
“……共寻得骸骨,一千三百余具。”
寥寥几句,字字诛心。
“嘭!”
轩辕应面色冷凝,狠狠把折子扔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如此惨剧,天子脚下,当真,当真是欺辱他的面子,欺辱他的子民!
他急促的呼吸着,旁边的李公公连忙扶着他,嘴里说着。
“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恶有恶报,多亏了云、崔、李这几位娘子,这事才有了结果啊。”
他柔声安抚着气得颤抖的轩辕应,为他披上了裘衣。
近日开始下雪,先是小雪又成了绵绵大雪,冷得发颤,陛下体凉,多暖的碳也只觉冰凉,夜里也是睡不着。
在轩辕应平息下颤抖之后,慢慢裹着裘袄走到了窗户旁。
“……开窗。”
他的眸子垂下,含着几分苍凉,面色发白,哑着嗓子让李公公打开窗户。
“呼——”
李公公轻叹一口气,慢慢打开了窗户,风雪一瞬间便顺着窗户飘进来,发出凄凉的风声。
冬雪纷飞,覆盖庭庭深院,无枯树摇曳着,北风呼萧,在满天大雪之中依稀可见其中人影。
云知鹤跪在圣宸殿之外,垂眸无神的看着飞下的落雪,容颜憔悴,任由雪花沾满衣裳,几近将他掩埋,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
轩辕应攥紧了手,指尖发颤,呼吸也颤乱,只看着云知鹤被风雪埋住的背影。
李公公见不得这些,他似是心软的恳求着这位帝王。
“陛下……云娘子已经,跪了三天了。”
“前两日是小雪,还是暖得,可今日下了大雪,三日不吃不喝,便是寻常女子,也吃不消了啊……”
“您,您便让她起来罢。”
轩辕应沉默的看着窗外颤抖的影子。
嗓音干哑,尾音发着颤意,他的嗓音已是破碎,他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微微发酸渗红。
嘶哑失声。
“……你以为,朕,不心疼吗?”
大雪纷飞,迷了她的眸子,已然看不清除白色以外的任何东西。
云知鹤已然是虚弱,她喘着气,眸中失神,身体已然感受不到温度。
亏得她所穿的是圣上所赐的玉狐袄,保温保暖,三日下去,也是没有冻坏。
并不是轩辕应下令让她跪的,而是她在那日看了宋二的惨剧之后,便撩起衣袍,跪在了圣宸殿之外。
一跪,跪他谅她当众抗旨之死罪。
皇恩浩荡,当众抗旨,便是忤逆皇权,若是有心追究,她必死无疑。
二跪,跪他予她官职,未驱她离开官场。
她说了那番“为官不做事,不如不做官,官场清浊”的言论,已然是豪赌,赌她的前程与末路。
而轩辕应则出面让她办事,驳了自己的面子,保下了她。
……保她入仕为官。
三跪,跪她胁迫威胁帝王。
她敢在传胪大典来这一次,不过是逼迫轩辕应,用状元娘的荣誉、用性命、用忠臣之后的名头、用自己的仕途、用他抚养她多年的情分……
——逼迫这位帝王。
逼他做出决断,逼他正视贱籍制度。
四跪,跪天下。
这次的事情必须有个圆满的结果,若仔细追究,宋家母女罪不可恕,却无法致死,天下之中总会有人根据律法来指责帝王严苛。
宋尚书也不会得到实质性的处罚,顶多……降级而已。
所以,她跪天下,跪史书,跪律法,让天下人看,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云知鹤的身体已然虚弱至极,她的嘴唇无意识的颤抖,眸子已然抬不起来。
意识慢慢的飘散,她看见落雪纷扰,埋了她半截身子,看见落雪在她眉睫成冰,再无暖意。
她能感受到体温的不断流失,亦能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不受控制的消散。
这几日陆续有人给她求情,都被轩辕应训斥了回去,二皇子脾气倔,冲进来圣宸殿,“噗通”便一声跪下去。
她还记得那骄纵肆意的男子腰背挺直,跪在落雪里,嗓音清脆说着。
“她一日跪在这里,我便一日跪在这里!”
怎么拉都不起来,她怎么劝也不听,最后还是他身子娇弱,恰逢月事,跪了一天便昏了过去。
“呼……”
她呼吸清浅,只能浅浅思考,腹中已然没有了饥饿感,身体也感受不到冷意。
“陛下!流血了……”
轩辕应沉默的看着窗外的身影,指甲陷入肉里,流出“滴滴答答”的血迹,李公公惊呼,急忙拉着他的手臂。
她们二人没有交流只言片语,轩辕应却知道她这一跪的目的。
他只能顺着这出戏,戏给满朝文武,戏给皇权,戏给天下,戏给他自己。
哪怕彻夜难眠,想着她是否身体吃不消,夜里,在窗户缝隙偷偷看着她的身影。
——这就是他的明月,是他的小云娘子。
轩辕应的下唇也被咬出了血迹,眼眶发红,闭了闭眸子,冷声下令,“把,窗户关上。”
李公公又叹息。
……他只是不忍心看下一幕而已。
“唔……”
云知鹤恍惚一瞬,满身的风寒僵住,晃悠一下,软着身子便要倒在地上——
猛地,一瞬间炸暖。
只是一瞬间,她冻住的眼睫只依稀看见影子。
她能感受到猛然翻涌的温暖扑打在她的全身,刺骨的暖意让她不由自主的沉迷,心尖开始沸腾,意识逐渐消逝。
她被人拥入怀里,那人身上的裘袄温暖至极——
像是,熟悉的暖意。
她昏过去。
在那之前,她感觉到有人的唇微微贴住她的额头,耳边听到清浅一句。
“别怕……兄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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