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不知道他这悲伤情绪从何而来,但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莫名跟着难过。禾迎着天帝的目光,语气像是在安慰似的,“你成功了?”
这话说出来,腥咸的泪水便也跟着留了出来,禾知道,如果眼前这个人点头承认,那么他们两个必然会从父子变成敌人,或死或伤,没有半分情义可讲。然而那日祝芊芊告诉他,她曾看过他的命格,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任他是天尊,或是天帝,终究是躲不过。
天帝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禾,同样的泪水缓缓从他的眼眶滴落。
禾又道:“将荒丘众人封印的,是你还是幺宁?”
天帝声音哽咽着,那只托着碎片的手在缓缓颤抖:“是……是我。”
“将敖羽带到黑泽海的人,是你还是幺宁?”
“也……是我。”
“所以妄图逆天而为,动用生死罗盘的……”
“从始至终,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所为。”
泪雾在两人眼底缓缓升腾,那些红色的碎片也慢慢向着同一处聚拢,禾只觉得心口烦闷疼痛,他不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明明那日窥探自己命格的时候他也在场,明明他都知道结果如何,为什么还要拼尽一切这样去做。
天帝叹了口气,接着道:“禾,你不要怪我。时至今日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止我了,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就不得不走到最后。”
“你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回她的魂魄,你觉得值得吗?”禾这一声是吼出来的,因为他分明看见那些碎片又向着一处聚拢了很多。
只差毫厘,碎片相合时,禾的身边两缕光芒飞身向前,与那红色光芒融到了一起,瞬间狂风大作,连绵云雾翻滚直上,破裂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禾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脚底一阵酥麻,整个人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屈身蹲在云上保持平衡。一旁的仪韫还没有恢复过来,死死握着禾的胳膊防止一个不稳跌落下去。而那另外两位则化成了方才的光芒,冲进了那即将合在一起的碎片当中。
良久,碎裂之音消散,肆虐的狂风也归为了平静,视线逐渐明朗起来,禾便看见天帝正跪在自己面前,嘴角是缓缓流淌的殷红血液。
“原来忘了这个。”天帝垂首,自言自语道。他以为这最后一步他必然会成功,但没想到这两个人会放弃自身的修为,不惜和双生罗盘同归于尽。
禾也惊讶着,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天帝面前。“方才那是?”
天帝咳了一声,一口粘稠的血液落在禾的脚边。“你请来的那两位,废了所有修为,将那五种神力冲散了。”
“废了所有修为?”这个不用别人解释,禾自己也明白,修为散尽的神仙,自然是再寻不见踪影,甚至入不了轮回。只不过当日那老龟毫不在意所说的,年轻时有点交情。这一点交情竟能让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吗?
“唉,输了。看来终究逃不过天意啊。”天帝依然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刚好禾能够听清。
禾轻闭双眼,“我想问,你费尽心思做这些事,想要挽回的究竟是谁?”
“我这一生,心上只放着睦月。”天帝哽咽着,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掉落,他说:“我娶亦何,起初就是个差错。”
龙凤联姻是历代规矩,然而那一年天帝与敖寄相识,情投意合。敖寄是龙族的大公主,敖洛也是。只不过两个人不在同一个辈分上而已。
天帝到人间,本就不便表明身份,所以敖寄并不知道她喜欢上的是拥有怎样背景的人,只以为自己恋上了凡人,直到大婚当日,她送着凤冠霞帔的姑姑出嫁,看到了那站在三千天阶上,缓缓掀开盖头的天帝,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喜欢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人。
当日那场成亲大典,三个人各怀心事,然而大局已定,一切都无法更改,直到最后,这个悲剧收尾。
“一切都结束了。”天帝缓缓抬起头来,“几种神力已经渗入我的体内,他们还没有相融,必然会将我的身体撕碎,这次真的是最后了。禾,我在这三界当中唯独放不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天帝说罢,缓缓伸出手掌,放到自己的头顶。
禾看着他,泪水再次决堤,“你分明也窥探过我的命格,明明知道会是今日结果,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天帝笑着,神力已经汇进了掌心,“你终有一天,会懂的。”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人从上到下落满了银色的纹理。
“我知道最终不过两个结果,她来,或者我随她去,无论哪一个,对我来说,都是好的。”
天帝的声音逐渐细弱,最后随着他的顺着纹理分裂开的肉身一并随风飘散,寻不到了踪迹。
禾静立在云端之上,只觉得耳畔轰鸣声愈发强烈,酸疼的感觉从牙关一直冲向额头。紧接着眼前一黑,脚下也失去了支撑。
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仪韫的一句,“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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