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笑意僵滞了一瞬,温萝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觉,亦或者眼前这与她那如天山之上盛放的雪莲一般容色清冷的白衣男人,根本就是什么狡猾的能够幻化人形、模仿他人性情的邪祟所化。
总之,在她的印象之中,顾光霁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顾光霁会关心他?
不可能。
在他心里,除了与那把剑有关之事,恐怕即便是天地崩裂倾頽在他身侧,他也绝无可能皱一下眉,眨一下眼。
可是……
温萝微微一顿,后知后觉地垂眸睨一眼身前霜雪般疏寒的长剑。
剑身越有三指宽,其上精细雕琢着云纹,光泽澄莹,色泽温润,长长的流苏若有似无地扫过身前,
一阵隐约的痒意透过身前虚虚搭着的流云锦羽被和一身质感极佳的青玄宗校服,丝丝缕缕渗透蔓延至身体之上,复又顺着肌理一路钻进心底,在血液之中迂回滚动。
是了,顾光霁最为在意看重的宝贝,此刻也被他亲手交给她放在胸前抱着——这实在称得上一种极大的“不敬”,放在平日里,别说是当真发生,就连幻想她也不敢编纂出如此大胆的发展。
况且……
温萝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角,乌浓睫羽轻轻颤了下,不动声色地抬眸观察着面前这个熟悉却又无端令她感到陌生至极的男人。
什么叫“心情可有好些”?
她的心情难不成看起来很差么?
下意识将手心拈着的灵果扔回剔透瓷碗之中,细白的指尖抚了抚脸侧,温萝不明所以地皱眉,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只不过,今日顾光霁的一系列极为怪异的行径却令她心底警铃大作,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确认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是她那哪怕是在一众皆着白衣的青玄宗弟子之中也一样鹤立鸡群、仙姿凌然的师兄,而非当真是什么叫不出名字来的邪祟所化。
思及此,温萝干脆坐起身,一手轻拍身侧软塌之上空出的位置,笑眯眯道:“师兄,
坐。”
与唇畔笑意截然不同的是,她长而卷翘的睫羽之下却似是蕴着一泓清凌凌的寒泉,乌润眼底眸光渐冷。
若眼前之人当真是顾光霁,他是绝无可能顺从她口中所言,就这样顺势坐在她身畔的。
在她听不见声响的虚空之中,那道电子音几乎在她赤/裸裸的邀请之后穿透顾光霁平静的识海:“!快!快点坐过去!女鹅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攻略者,完全就不主动嘛!”
顾光霁沉默了片刻,破天荒于识海之中回应:“我已将我最为心爱的佩剑借与她使用——这也算不得主动?”
听到这里,系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一声:“瞧瞧——你最为心爱的佩剑?你这首先思想就不够端正!有女鹅在这里,这把剑算得了什么?你最为心爱的当然应该是现在在你身边的这个女人!
况且,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追女孩还玩这种古早套路?什么帮忙做作业、帮忙补习、帮忙练剑——这都是早就被淘汰了的撩妹手段。现在流行那种贴心暖男小奶狗,日日嘘寒问暖,有难替她扛,生病替她忙,时间精力金钱一个都不能少——照你这么操作下去,咱们的攻略任务完成之日遥遥无期啊……”
遥遥无期……
顾光霁自然垂落于身侧的指尖无意识捻了捻。
他自认不是个懂得女人心的人,并不知晓这世间女子大多喜欢什么。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情急之下开口提议带她习剑,也不过是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之中无端浮现出一双盈盈若天生含泪的瞳眸,
其中漾满的期冀渴望与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他曾经为尽快赶至邪祟作乱之处而无暇顾及的情绪,如今阴差阳错间回忆之时,才恍然察觉,他无意间忽略过她少年时的一腔少女真心。
哪怕那真心不是为他而生的,甚至并未持续多么长久的时间,可他却也的确辜负了身为她师兄而应当负起的责任。
那时的温萝入青玄宗门并不久,因一身天生的单系变异木灵根而格外受宗主重视,
然而她身负的变异木灵根却并不适合习剑,那段时间宗主焦头烂额忙于为她寻来最为适宜的功法,而她则几乎将整个青玄宗盛行的功法道法一个个试了一遍,每种功法大多在她手中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三日。
她欢天喜地地玩了一大圈,直到最后一个,才轮到这早已盖棺定论的“不适宜”的剑道。
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袭纤尘不染的青玄宗校服,面色莹白脸廓流畅,一双眉眼已初成日后明艳又昳丽的风情,三千墨发挽成两个饱满的发髻,碎发在耳畔随着行走间一荡一荡的,似是山间轻盈穿行的幼鹿一般灵动又惹人怜爱。
小姑娘手里提着一柄几乎与她发顶平齐的长剑,一蹦一跳地凑近他身侧,扬起脸的弧度卷集着发丝沿着后心轻柔坠落,日光落在她莹白饱满的面上,就连独属于少女的细小绒毛都在他眼底分毫毕现。
声音也脆生生的,染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试探:“师兄,可不可以教我习剑呀?”
顿了顿,她飞快地抬眸,“他们都说,我的师兄是整个青玄宗——乃至整个五洲大陆在剑道上最有天分的剑修了。”
那时的他奉师尊之命追查元和东郡作乱的邪祟下落,温萝前来之前方才收到察觉邪祟下落的传讯,当即便将她的请求搁置在一旁,只淡淡“嗯”了下,便匆匆拂袖而去。
后来,温萝再也没有提过想要习剑的事。
当时的他并不能确认,究竟是她本身便对习剑的兴趣并不浓烈,还是他那似是而非的首肯和着他清冷的眉眼看起来太过于像是拒绝,以至于她干脆便歇了习剑的念头。
只不过,困惑只是一瞬,他自然不会当真花心思去确认这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的插曲。
——毕竟,若是她当真想学,再来寻他时,不论她究竟存有几分正色认真几分好奇贪玩,他定然会仔仔细细地教她。
然而,自那之后,温萝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梅兆阁。
后来,她便在无情大道之上急速精进,名声鹊起,成了与他能够共享半壁江山的少年英才,而他
们之间少年时的这一桩小事,便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再也未曾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