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典夏。
千年前,公羽川也曾为她而陨落在铭渊首中。
的确,她本可将这一切视作之中既定的剧情发展,
可既然如今上天给了她这次机会,她便也绝无机会错过。
既然总部能够替她做出这种安排,想必也是经过考量之后深思熟虑的决定。
更何况,她本便始终因一路上莫名的“躺赢”而心有不安。
虽说依照如今的发展,她原本轻描淡写便能完成的任务定然要再经历些本不必有的波折,但想必对她最后想要达成的结果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和偏差。
身边一道清风拂过,裹挟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若有似无地窜入鼻腔,
顾光霁垂眸扫一眼南门星胸前绽开的血花,剑眉轻皱,流云袖摆与身侧女人飘扬的银发无声地纠缠。
下一瞬,便有两道紫色残影掠过几人身侧,温萝怔了一怔。
合黎山一战之中,月纶的九名傀儡损伤大半,唯有自始至终守在墨修然身侧的两人才得以艰难幸免于难。
这两名格外熟悉的傀儡此刻正一左一右垂首静立于南门星身畔,以一种似曾相识的姿态抬首穿过他繁复华贵的袖摆,轻轻搀扶。
似有所感地转身回望,两道紫色身影正踏着斑驳虹光缓步而来。
望见眼前一幕,墨修然面色也显出几分微妙,
静默片刻后,他终究并未多言,只是垂眸定定地望着身前仙姿凌然的女人,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真好。”
真好,她成功了。
这千年来未曾有人逾越的鸿沟,在她足下一息之间化为平地轻松跃过。
自此,五洲大陆的历史将会添上如何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名字,永世不可能被这片土地遗忘。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强大的、灵动的、鲜活的、美丽的、意气风发的……
不该是百年前那般,跌落尘泥之中,与血污狼藉相伴着坠落,杳无生气地凝固在他骤然冰封的血液与视野之中。
腰间储物袋猛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墨修然缓缓垂眸,唇畔逸出一抹辨不清意味的笑意。
灿金色虹光冲天而起,渐次湮灭之时,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长弓在他掌心显出形状。
温萝不自觉望向他掌心的繁弱金弓。
在他先前对她身份的试探下,先前那一层不起眼的锈迹早已在她指尖的短暂触碰中寸寸碎裂化作齑粉逸散于虚空之中,如今那绚目的弓身在日光下,流淌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水波般粼粼的光泽。
“这是……”
“物归原主。”
话音微顿,似是难以启齿一般,又似是回想起什么不愿停留驻足的往事,他微微侧过脸,轻声道,“让它代我保护你、陪着你——”
“——如百年前那般。”
却也不似百年前那般。
气浪拂动,掀起两人青丝银发于空中纵横纠缠,发尾勾勒出虚无的痕迹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墨修然扯了扯唇角,一双眼眸光华流转,眸光顺着凌乱纠缠的发尾一路攀爬至交叠出辨不清你我的发丝。
凡间界,人们信奉“结发受长生”,发丝纠缠已是最为隐晦却又暧昧的寄寓与碰撞躁动的心事。
那是一种足以支持一生一世的守望与心意。
说来可笑,他们二人之间曾有过两次名正言顺的婚宴,却又从未有过一刻令他安心认定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一切皆是他一厢情愿。
百年前,合黎山中她以繁弱重创柏己残魂,
繁弱保护了她,而她,则在护他。
那时他只恨自己灵力低微,在上古魔君一抹神识举首投足间逸散的威压之下,甚至动弹不得。
她的陨落是他心头一根刺,每每跃动之时,都随着血液来回滚动,隐隐约约地钝痛,却又在试图拔除之时无迹可寻。
更何况,他根本从未拒绝这痛楚,不仅如此,还甘之如饴。
百年之后的如今,她自太虚昆仑飞升上界面对铭渊,
而他,却已有了自保的能力。
甚至,他想要将百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间虚妄的幻想在这一刻变为脚踏实地的现实,
他想要保护她。
这一次的繁弱,终于可以完成他百年前无言间立下的誓言。
——守护她,生生世世。
只是,千言万语在唇齿间滚动一圈,终是不甘不愿地顺着喉头落回腹中。
墨修然自嘲般扯了扯唇角。
藏月门历代门主身负的血脉向来是五洲大陆令人津津乐道的奇闻,故而,每届门主的婚姻大事大多都是受万众关注瞩目之事。
月纶是千年来唯一一位不仅并未与女修结为道侣繁衍子嗣,甚至几乎将意图将藏月门传给非月姓之人的门主。
此举堪称大逆不道,故而他如此破釜沉舟的缘由,便时常被天下人翻来覆去地猜测说道。
墨修然先前只知晓月纶心下早有所属,且他院落之中舍弃一身逆天实力不用,整日里摆弄花花草草的傀儡少女,多半便是他心中所念之人的寄寓。
他却从未想过,那人竟会是顾光霁之妻。
也就是,他的师姐。
他最为心爱之人。
他们师徒二人,竟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思绪翻飞间不自觉飞跃回百年前人声鼎沸的醉霄楼,日光透过雕花窗柩在紫衣少女身上眷恋地停留,更衬得她清丽的面庞显出几分无暇般的莹润。
他曾在那时回应了她的问题:“师尊他心底早已有人了。”
那时她只讶异地抬眸,便不甚在意地重新低垂眼帘享用眼前满桌的珍馐,口中含混道:“没想到掌门师伯看起来清心寡欲,却是如此浪漫之人。”
如今看来,何其滑稽。
那个令月纶心动沉沦数百年之人,正是那个端坐于他对面,面上看起来丝毫不曾在意的她。
甚至,他曾无数次与她一同和月纶相处,竟是半点也未曾在她面容语气之中察觉到反常。
月纶以忤逆家训的代价沉默地深爱着她,她却甚至在望见他时,心下都从未掀起半点波澜。
她是个无情之人,他早该明白。
可心底却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感触,滚动着向内碾磨,酸涩疼痛登时随着呼吸流窜四肢百骸。
他与月纶,又是何其相像、
碍于心底坚守的骄傲与自尊,那些曾经唾首可得却羞于启齿的情意,在时间与沉默的沉淀之中辗转,终于在幡然醒悟之时恍然察觉,原来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温萝难耐地挪了挪脚尖。
实在是有点窒息。
虽说她先前并未察觉到异状,可仅观顾光霁与墨修然不约而同的僵硬与微妙,她便多少能够猜到月纶对她的心意。
否则,她的身体定然不会产生如今这般、在遇见突如其来的修罗场时,几乎已经成为条件反射的汗毛倒立之感。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南门星。
而他们此刻几乎称得上风平浪静的言谈与空闲,全拜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人统领着的咆哮的魔兽大军,和无数前赴后继的仙盟弟子闷头苦战所赐。
温萝心头一阵无言。
她宁可去面对铭渊暴怒之时的疯狂反扑,也不愿在这种尴尬得令人脚趾扣地的空间之中再多待一分一秒。
她还是早点飞升打boss吧。
与月纶之间牵扯的关联实在太过复杂,一时间温萝甚至不知应当以如何的状态面对他,只得匆匆颔首,便飞快地开口扯回正事:“尽管如今通天梯降世,但碍于天道限制,能够通行之人暂时只有我一人。
此刻我身受天道指引,已无法在下界久留,可我以一人之力面对铭渊想必已是吃力,还请各位务必不得将任何一名铭渊亲兵放回上界。“
白衣剑仙闻声抬眸,眉头狠狠下沉,本便冷冽好听的声线此刻无端更清寒了几分:“不可,你一人前往实在太过危险。”
“如今有天道制约,你我别无他法,只得冒险一试。”
温萝抿了下唇角,“想必我前往上界之后,他也会设法杀了我——不过是你死我亡的局面罢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凛冽刺骨的罡风扑在面上,似是顺着肌理一口气钻入肺腑,呼吸之间甚至隐约泛起牵扯般的痛楚。
顾光霁第一次产生怀疑,他崩溃的道心究竟是福是祸。
若说是福,他的确拜这天下人皆避之不及的结果而将他此生最为珍贵的记忆得以珍藏封存;
若说是祸,他此刻却又因道心崩溃而此生无缘大道。
或许,这便是他们二人之间能够得见的最后一面。
自此之后,无论此战成败,他们二人生死如何,都再无相见之日。
初见之时,他意气风发,一袭白衣仙姿凌然,
而她满身脏污泥泞,伤痕累累,纵然狼狈却掩不住满面昳丽艳色。
五百年时光流转,兜兜转转之间,却又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此刻的她要做九天之上最为动人恣意的仙子,而他只是个毕生无法登仙的堕魔之人。
他为她甘愿自云端坠落凡间,却也并无立场阻拦她的离去。
心头繁杂思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粘连着可怖的弯钩拢上他跃动的心房,每一分细微的动作,都勾连起翻卷的血肉与伤痕。
静默良久,他才垂下眸子,缓声开口:“让长恨跟着你。”
他宁可身边再无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想尽他所能,换她平安。
那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发受长生”来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墨:她真是个无情之人。
我:你误会她了,那时候她真的不知道(笑)
顾:我和她,再也见不到了。
我: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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