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过去了,马一锤摘下面罩,才觉出腿在颤抖,他深呼一口气,嗓子里又干又燥。江海洋递上早已备好的水壶,马一锤接过去,仰着脖子一阵狂饮。
俞大猷的掌心早已湿漉漉的了。
焊缝的瑕疵在预料之中,有气孔也有裂纹,焊接得也不平整。马一锤翻弄着焊板,皱了眉头,对自己的操作不满意。俞大猷知道老大哥又在跟自己较劲,不由分说,把他拽到更衣室。马一锤坐在椅子上,目光仍停在小方窗外的焊板那里,自语道:“通过这次试焊,能断定焊丝没毛病,用起来很顺手,熔点也好。但是焊缝不行,那就是焊接方式不对。”
俞大猷理解马一锤的心情,此刻他的情绪有焦躁,也有对自己技术的质疑,便对破桌子对面的马一锤说:“你也别太着急,该做的都做了,新事物还需要我们更多地认识它,这个不行,咱们再换一个思路。”
马一锤思量很久,才终于开口:“这种合金主要还是铝合金的特性强一些,我觉得可以在熔点,也就是焊接方法上再下下功夫,咱们焊钢铁板的普通焊法用在合金板上行不通。”
俞大猷点头表示同意马一锤的见解,也体恤他的心急,劝慰说:“铝合金的焊接方法多种多样,我再查查资料,多方打听打听。这些日子你一直超负荷工作,吃不消,注意休息。我搞出眉目了,咱们再试。”
马一锤更体谅眼前这个瘦弱身材的人,他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千头万绪都往他这根针眼里穿,真够他受的,体贴地说,“大哥文化浅,但大小是个主任,我得为你分忧。宏观上讲,国家用着咱了,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凿穿一条道儿让后面的人通行。”
两人正聊着,没防备二车间在用天车运料,开天车的工人作业时分神儿,抓取材料的时候,操作不稳,材料吊到半空掉了下来,落在一个堆着铁棒的料堆上,这堆料刚好在俞大猷身旁,铁棒料堆哗啦一声塌下来,俞大猷见势不妙,未及躲闪,一根十几斤重的铁棒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脚上,马一锤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嘴里喊着“不好”,伸出胳膊挡俞大猷,哪里还来得及,接着,又是几根铁棒摞上去,俞大猷想抽也抽不出来了。
剧痛传遍全身,俞大猷扶住被砸的一条腿,疼得五官扭曲。马一锤在车间几十年,什么样的事故都见过,电焊打伤、登高磕伤、铁板豁伤,每年不发生几起,他临乱不慌,指挥徒弟们上前搬开铁棒,俞大猷试图挪一挪脚,却已麻木地挪不动,还是江海洋上前,握住他的脚踝帮他挪出来,架着他一瘸一拐地找地方坐下。
“怎么样?”马一锤蹲下身,脱俞大猷的鞋,手刚一上去,俞大猷大叫一声。马一锤知道,这伤是轻不了的。这时候,二车间的人也跑过来,开天车的工人夹在人群中,吓得语无伦次,嘴里碎碎念,没人知道他说的什么。
众人把俞大猷的裤腿撸上去,见小腿淤青肿胀,情知他的脚趾受到重创,二车间主任转身骂开天车的工人,“你他妈的做梦呢?这是砸在脚上,要是砸在谁的头上还有命吗?”开天车的工人愈发害怕,瑟缩着身子听任主任劈头盖脸的痛骂。
“快叫车吧,现在骂什么也不顶事。”马一锤提醒二车间主任。
“我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俞大猷朝二车间主任摆手,然后跟马一锤说,“我给周浩打电话,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尽管俞大猷在电话里语速如常,周浩也辨出他的异样,没再追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楼去开车。
周浩去提车的途中,碰上滕肖兰,问他风风火火地去哪里,周浩无暇思索,脱口而出,但他在吐出“俞”字之前收住了,胡乱编了个借口,骗过滕肖兰,不等她再说下文,一溜小跑地走了。滕肖兰原地愣了一会儿,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浩把车开到一车间外面,车门也没关,拔脚往车间跑,这时,俞大猷的小腿肿得更厉害了,周浩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怎么啦这是?”马一锤刚要说,俞大猷艰难地挥一下手,对周浩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料堆上。周浩一见场面,已明白八九分,当下又不是怪罪谁的时候,和江海洋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外走,到后车门旁边,马一锤把坐垫卷成卷,让俞大猷曲身半躺上去,这样的姿势有利于减轻疼痛。然后,周浩开车直奔离集团最近的盛京医院滑翔院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