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青丝断(1 / 2)

003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一抹轻叹声,幽幽响起:

    “妾身本守节之寡妇,今被召入宫墙之内,诚非妾之所愿。宫中多是非纷扰,妾身宁可舍弃红尘,遁入空门,以求心之安宁。即日起,兰漪愿削发为尼,远离尘嚣,以保清白与尊严。请陛下成全。”

    这婉转的女声,来自一座描画着山水的屏风后。

    恰似白雨跳珠,透着股拒人于千里的清寒。

    单看那抹剪影,是个美人无疑。

    她和谢不归,便是那些人口中的金童玉女,天赐良缘。

    所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

    情蛊,让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受到了这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从今往后,她要保护好翠羽,保护好翠羽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被牵连。

    只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

    因为她的爱。

    她的爱只会害死别人。

    芊芊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动怒,烦躁,心神不宁。

    因她一个长伴青灯古佛的决定,便要千万间金寺庙宇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除了他的身边再无容身之所。

    这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他。

一向冷静克制的人,怎么会如此极端。

    可倘若,偏偏就是这般冷静克制的人,铁了心地要用这般极端的手段去留一个人呢。

    能怎么解释。

    还能怎么解释?

    无非是用情太深,为情乱智。

    待他脸上的恚怒褪去稍许,芊芊方逆着光,低眸走近。

    “陛下,请三思。”

    “你来做什么。”

    “臣妾只是想同陛下说两句话,行么?”

    他下颌稍点,脸庞淡漠,示意她继续。到底是给了她这宫妃几分面子。

    屏风后的人则从她出现那一刻便湮灭了声息,安静得像是一抹影子。

    可这抹影子,却牵动着他的眼光。

    吸一口气,芊芊视线移向一旁君子兰,不去看他,淡道:

    “陛下若是以莫须有之罪,屠戮僧众,焚烧经书,毁坏寺院。只怕要惹得上苍震怒,神佛降罪。”

    对于鬼神,南照上至王族下至平民,无不心怀敬畏。

    与中原人不同,他们崇拜的神唤作蝴蝶妈妈,是一位从古枫树中诞生的神灵,会庇护天底下所有的南照子民。

    谢不归似乎直到这一刻眼里才有了她的存在,黑眸里映出她苍白无血色的脸。

男人眉眼间依稀还有她年少时熟悉的影子,可更多的却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沉稳和冷厉。

    如今的他不管在看谁,目光中的压迫感都极强,干净的脸透着几分清冷和疏离感。

    “戚妃。”

    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像是所有的悲痛和痛苦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而他至始至终冷眼旁观,心若铁石。

    声冷如冰。

    “朕,从不信鬼神。”

    芊芊藏在袖口下的手微收,手腕的伤隐隐传来刺痛,指尖抵住掌心,不以为意地说:

    “天下间,佛教徒数不胜数,想必陛下比臣妾更清楚众怒难犯的道理。以陛下对郑娘子的珍重,定然也不愿看到郑娘子被天下人所怨恨吧?”

    “被所有人敌视、仇恨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

    她呢喃着,忽然福身,说,“请陛下不要怪罪臣妾的失礼。”

    失礼,谢不归眉眼间掠过一丝阴影,而后缓慢抬眸看向她。

    视线里,映入一支蝴蝶银钗。

    她一直遵循着故国习俗穿些鲜艳亮丽的衣裙,譬如红、紫之色。

    也惯爱往身上戴许多花里胡哨的银饰,有多少堆多少。

    稍微一动就是叮啷作响,热闹得紧。

    常常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些天,她的打扮却素净得多,不是雅致的淡蓝色就是沉闷的土青色。

    “你的礼数倒是学得极快。”

    终究,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叹只叹夫妻七年,灵犀在心,她竟立刻意会。

    当初她学官话,学写字,总是不肯好好地学,学得很慢很慢,学了大半年也还是个小文盲。

    有一次,她指着一个“逸”字,拉着谢不归的手说,夫君你看,这个小兔子有板车哎。

    耍宝的模样,瞧得谢不归又气又乐。

    一双眼乜着她,戒尺握在修长的手中,眸淡如水,严厉夫子的架势。

    那戒尺,高高举起,轻轻地放过。

    喝药的时候,药苦了,她就“呸呸呸”,委委屈屈又带着几分生涩地说:

    “夫君,中药攻击我,咬我的嘴。”

    攻击?咬嘴?他听得直叹气,放下手中圣贤书,隔着烛火,黑眼眸融融瞧来,一字一字地教她:

    “你该说,你的嘴发干,发疼,发涩。”

    听不懂似的,她眨眨眼,像有星子在闪。突然地,身子依偎上来,甜甜地笑:

    “我只想让夫君咬我的嘴。”

    他愕然,被挤进怀中的柔若无骨打乱思绪,身子僵着半天未动。

    倏地,他认命一叹,轻阖长睫,低头吻上怀中娇躯,探入湿润红唇,搅乱一池春水。

圣贤书自他修长的手中跌落。

    到最后,尽尝苦意的是他,抽了白绢,颤着指尖轻拭嘴角的也是他。

    看着郎君低着长睫,发丝笼住那张禁欲的脸,眼睑耳垂喷涌潮.红。

    偏过头,着恼又无奈何地轻轻看她一眼。

    瞧得她弯了月牙眼,捂住唇,露出得逞的笑意。

    山水之间长大的姑娘聪慧灵秀,如何学不会那是非方圆,一字一句。

    故作懵懂,故作笨拙,不过是想无竭尽地拿走他的温柔和耐心罢了。

    谁能想到,他的温柔和耐心也有耗尽的那一天。

    思绪回归,望着眼前容貌如昨的男子,不甘就像浸了毒的藤蔓,紧缠着心脏生长,窒息到快要不能呼吸:

    “能解开的叫什么情蛊。怎不叫你中得深一些,再深一些?纵是假的,一辈子到头也就真了,不是么。”

    如果她真的会下蛊就好了,芊芊忍不住想,她一定会给他下足世间最厉害,最无解的情蛊。

    她从情窦初开就喜欢他,这么多年只喜欢他一个。

    那么那么的喜欢,喜欢得整颗心脏都在发疼。

    只是这样自私的喜欢,这样不知所谓的冒犯,会叫他恶心吧。

    别开眼,轻轻吐出口气,才不至于让胸口的涩意流出眼眶。

    “你来,就是为了跟朕说这个?”

    他蹙眉,话语间淡淡的讥嘲。

    芊芊知道自己这样单方面地劝阻,多半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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