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好像想了想:“……两情相悦很难。”
“嗯。”
“两个人都拥有和彼此在一起的勇气,更难。”
“……确实。”
阿鹊苦笑:“看看我……哈。我自己都这样了,竟还有脸教育后辈,着实是怪丢人的。”
“我觉得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陆昭昭却说:“姐姐你已经很有勇气了。”
她说:“如果两个人之间一共有一百步的距离,那姐姐你就已经很勇敢地迈出了九十九步哦。”
阿鹊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假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一百步,我不介意九十九步都由我走。”
“我只需要她走出一步,一步就好。”她说:“可那一步,恐怕是最难的吧。但即便如此,如果她不愿意走,我也没有法子牵住她的手的。”
陆昭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说得对。”
“如果是我的话,”她闷闷道:“一百步,一千步,我都可以走过去。可是想要牵着手走下去,只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如果她甚至不愿意回握我的手的话。”她伤心道:“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她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阿鹊发出一声长叹:“正是如此啊。”
她们都不说话了,好似两个伤心人对着发愁。又过了一会儿,陆昭昭才说:
“姐姐,我方才听另一位姐姐说【山鸟与鱼不同路】。”
她说:“好巧的,今天也有人同我说了。”
“是吗?竟有此事……看来我们的确有缘。”
阿鹊惊疑道,又是一声轻叹:“山鸟与鱼……易禾……她总是觉得,自己拖累我。”
“敏……我是说,我的朋友,我不知道。”陆昭昭低落道:“我很爱她,但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
何樱敏捂住自己的嘴,一声不吭。
虫鸣此起彼伏。
阿鹊似乎挪动了一下位置,想来离陆昭昭更近了,应该是在安抚她:“世上就是有这种很笨的人。她们总以为,离开你,你就会幸福。”
陆昭昭说:“或许会吧。可没有她的幸福,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阿鹊道:“这种人有时真是很倔、很恼人、叫人无可奈何的。”
陆昭昭说:“可有时,这正是她们的可爱之处。”
她们又不说话,或许是达成了一种很奇特的共鸣,或许,是发现了彼此的可爱之处。总之,过了一会儿,阿鹊才问:
“我能知道你的生肖吗?”
何樱敏猛地提高了警惕:生辰八字,是很敏感的东西。不过她也没怎么警戒,因为陆昭昭就算再笨,也不至于——
“生肖属相吗?我是小牛噢。”
何樱敏:“……”
啊啊啊——陆昭昭——
她真是要被气死了!阿鹊却笑了起来:“你说这么利落,就不怕我拿来做坏事?”
“漂亮姐姐怎么会做坏事??”
何樱敏都能想象出,陆昭昭那双圆圆的、动人的杏眼,此时会多么闪亮,她的脸上肯定带着笑窝:“不过,姐姐问我的属相做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封赠?”
“啊???”
“就是封赠娘娘。我们这里的习俗,新娘子成婚时,要由一名未婚的、属相不犯冲的女子为新娘梳妆。”
阿鹊道:“不过也不必做什么,只是个仪式流程,帮我描个眉就够了。你愿不愿意?噢……瞧我,竟忘记说了。”
她顿了顿,道:“我是诗惊鹊。”
陆昭昭“啊”了一声,却不显得意外:“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姐姐,也只能是诗家姐姐呢。”
“如今的小姑娘,嘴都这么甜了么?”
阿鹊……诗惊鹊无奈:“罢了。今日晚了,小孩子要好好休息。早些回去吧,明日我再来寻你细说……我先走一步,不能在外耽搁久了。”
她说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转瞬消失。反倒陆昭昭,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道:
“敏敏,我知道你在。”
“……”
“你可能不想见我……没关系。我有些话想说给你听……我知道你在听。”
“……”
“我愿意向你走的。”
她说:“九十九步,一百步,一千步……无论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哪怕我们是山鸟与鱼,我愿意朝你飞去,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
“敏敏是胆小鬼,没关系,我可以很勇敢,我可以有——两个人加起来那么多的勇敢,去走一条求同存异,可以一起走下去的路。”
“……”
“但你要牵住我的手。我需要你牵住我的手。”
她说:“你得牵住我,我才能知道,我为之鼓起勇气的理由。”
“……”
“我给你时间。”她说:“婚宴……婚宴结束之前。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就给我一支樱花吧。我看到樱花,就知道是你了,我会继续走那九十九步,直到来到你面前。”
“……”
“我或许是不够理解你。”
陆昭昭说:“但是……”
【但是,陆昭昭是真的,真的,真的……】
【很爱何樱敏哦。】
-
赴宴的第六天。
和诗惊鹊的人沟通封赠事宜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陆昭昭暂时将此事对友人们保密了。毕竟要说起来就得提及她夜追何樱敏……尽管对她半夜出门这事,朋友们大概也有了解——
陆昭昭回去时,孟锦迎还点着灯等她。见她平安回来,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二人又挤在一起,黏黏糊糊睡了一夜。
友人无声的安慰如此温柔。陆昭昭的心也一点点被抚平。
不过她还有事要做。
小酒馆里不算热闹。
墨城不大,当宾客纷至之时,各处人流量也就多些。修仙者大都辟谷,但爱酒的修仙者可不少,是以酒馆的生意也不错,尤其是售卖灵酒的酒商,此次可要大赚一笔了。
这家位于巷角的小酒馆并不起眼,售卖的灵酒也只有一种。说是灵酒有些抬举,只不过是低等灵米酿造的酒罢了,胜在便宜大碗,是有钱凡人和低阶修士的最爱。
但赴宴的客人们来这里的就少了,这会儿天色尚早,来打酒的人也不多,坐下喝酒的客人就更少了。但就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名女修对壁自酌,此刻天色还不到晌午,她面前的桌上桌下,酒坛却都已空好几个了。
虽说这灵米酒度数不高,像她这样牛饮的也是少。掌柜的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不清楚这位客人的修为,还真怕她喝出个好歹来。
但女修只是摇摇头,用力地把灵石拍在桌子上。
“再拿酒来!要你们这儿最烈的酒!”
她起初拿酒碗喝,后来直接提着坛子灌。喝进嘴里的酒,恐怕没有撒在衣裳上的多,还有三四成被咳出来,最终也不知道她到底喝下几分。
店门口不知何时微微一暗,一名少女踩着阴影轻巧地踏入店中。她戴着帷帽,面纱很长,身形却很玲珑纤巧;她怀里抱了只很小的黑色猫儿,腰间别着很别致的娃娃配饰,还有一串晶莹剔透的压胜钱。
“老板,要一坛黄米酒,一坛青梅酒,还要一坛你们这里最贵的酒。”
她的声音也很软,很轻灵,听上去年纪不大。老板应了一声便去柜台后取酒,而少女环顾一圈店中,选了个离阴影中女子不远不近的座位坐下。
一名少年跟着坐在她对面,单看外表,他实在是绝对的神秘主义者,黑衣红纱遮得密不透风,黑色的珠链挽在手臂上,缠布上写满了咒文,正是个看起来比魔修还邪性的修罗教弟子。
“昭昭喜欢喝酒吗?”他问。
“我偶尔喝一点果酒。”少女说:“我不太喜欢酒精的味道,但我师父很喜欢。”
“秦前辈啊……”少男若有所思:“感觉喜欢喝酒的前辈挺不少的。我也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大抵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他把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算作是在暗示同在店里的另一个人,也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少女则笑了笑,捏了捏怀中小猫的耳朵尖。
“有诗云,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大概喝酒的趣味,只有爱酒的人才懂得;不过更多的人,或许只是想一醉解千愁罢了。”
少男道:“这世间可没有真能解千愁的无忧酒。”
少女说:“但至少喝酒的人,心里必是向往着无忧的。”
老板把酒送了上来。少女收好了黄米酒和青梅酒,把灵酒开了坛,倒上一酒碗,端在手中起身,走向了阴影中的角落。
“这位道友。”她说:“相逢即是缘。大白天来喝酒的,我想也没几个人。既是缘分,我便敬你一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