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战斗爆发得激烈,结束得也还算快。几个时辰的酣战,对于大乘、渡劫这种水准的修士而言,几乎能算闪电战,而结果……
在秦令雪加入战局后,似乎也不必多说。
尽管只是两位渡劫,但秦令雪与敖海若,却也是两位不可以常理论之的绝世天骄;而他们的对手,作为族老养尊处优多年,战斗起来颇为生疏,可谓空有境界,却并无多么强悍。
因而在一番缠斗之后,二人还是成功将三位大乘拿下,三个渡劫则当场斩杀。甚至龙宫城也未受多少波及,因为——
“幸不辱命。”
青衣公子在战斗结束后才悠悠走来,手中托着一方虚幻世界,正是微缩龙宫城的模样。其中流光溢彩,阵法结界、建筑设施乃至人物,俱与龙宫城相同,正是神通——掌上山河。他轻轻一抬手,灵力汇聚间,小小龙宫城中受损建筑逐一恢复;而几乎与之同步的,现实中的龙宫城建筑,也一一恢复如初。
玉怜香面色些微泛白,但微微一笑:“城中无有伤亡。”
敖海若将三位大乘叛党收入法宝镇妖塔,闻言冲他点点头:“就知此事交给你妥当。”
事到如今,事件始末已十分清晰了。不过是北海并不安定,敖海若便借青年大会与神话秘境卖个破绽,叛党果然中计,却不料这一切尽在敖海若掌握之中。
唯一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即使买通清秋祭司下药,又忽悠了敖孟章,这些叛党还是如此谨慎,一次性出了三位大乘;而敖海若为了演戏逼真,是真的把自己的得力下属都派了出去。
好在与此同时,她也请了秦令雪和玉怜香暗中相助。这二人,一人即使断了剑,也是战力天花板——这点敖海若早在他刚来北海就已出手认证过;另一人虽然打架拉跨,逃跑第一名,但在奇门异术、保护平民方面,简直无人能敌。
一攻一守,还是俩自由人——秦令雪虽是天衍宗亲传,但从不干政;玉怜香虽是逍遥门掌门,但他那逍遥门有跟没有差不多。请他俩只需欠私人人情,不牵扯势力纠纷,可谓十分妥当。
秦令雪闻言不太爽:“这么过河拆桥?只谢他,不谢我?”
“谢谢谢,当然谢,要是没你,拿下这些家伙恐怕很难。”
敖海若心情相当不错,对秦令雪也难得和颜悦色:“君风采不减当年,不愧是天下第一剑。”
“哼。”
秦令雪虽然冷哼,面上还是带点得色,眉眼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也算难得活动了一下筋骨,虽麻烦了些,还挺痛快。”
谈笑之间,宛若回到千年之前,少年之时,风华正茂。敖海若看着他,依稀想起这人曾经的风采,再一次地意识到,这断剑的一千年,其实从未在他身上烙下沧桑的印痕。
剑虽折,心未折。
他用千年去磨自己的心剑,因而今日开锋,一如往昔。
“王上。”
敖海若回过神。首恶已除,龙宫城结界也已打开,内外通讯再次恢复。令人愉快的是,下属那里也传来好消息——因为早有准备,无论是去截杀敖海若一系大员的杀手,还是北海其他处一同起事的叛党,皆已被镇压,等候发落。
而敖海若手下势力虽有伤者,却无折损,对于这次钓鱼行动而言,堪称大获成功。
“好!”
敖海若龙心甚悦,连方才激战所挂的彩也毫不介意:“先押入大牢,严加看守,今晚龙宫庆功大宴,诸位皆要到场!”
不过,那就是晚些时候的事了,至于现在——
她示意属下去处理后续事宜,又笑着唤秦令雪二人:
“来我殿中坐坐。我将医官叫来,处理一下再说。”
一通酣战,除了玉怜香一身清爽,敖海若和秦令雪多少挂彩,合该歇一口气。敖海若恢复人形,踏入殿中,意外地发现余桃与郑白也在,微微冲他们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料殿侧暗处,有一道人影骤然冲出。
锋利的金属质地折射出危险的光辉,刚结束一场激战,尚在应激状态的敖海若未曾思考,下意识便是一道灵力挥出。待意识到并未感受到杀气时却为时已晚,那道纤瘦的身影宛若断线的风筝,高飞之后,重重落地。
“呼……呼……”
从喉咙深处涌出的急促呼吸,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血腥气弥漫。敖海若怔了片刻,才大踏步过去,把手按在她的身上。
——是清秋。
这位前龙妃、女祭司,战斗开始时,范湃等人落荒而逃,竟没人注意她一直待在这里,一动也没动。直到敖海若归来,才忽行“刺杀”之举——“刺杀”,但她明知自己身为凡人,不可能伤害到敖海若,也毫无杀意。
敖海若心中隐约明悟——
她在取死。
“……这又是何必。”
龙女禁不住叹息,想以灵力护住她的生机。但清秋却艰难地抬起手,制止了她。
“至……至少……”
她的声音太小了,即使以敖海若的耳力,也不得不凑近一些才能听清:“不能……不能得到……至少……死在你手里……也安心。”
“……”
一时间,敖海若没有作声。她在想什么呢?也许想了很多,又或许,其实什么也没想。
对她而言,有一万种方式,可以救下这个女人的性命,但最终,她没有动。
——因为清秋的眼神。
女祭司痴痴地望着她,眼眸里没有后悔,没有恐惧,只有痴恋、遗憾与满足。正如她所说,对于死在这里,她是安心的,这是她选择的归宿……
而敖海若尊重她的意志。
“殿……殿下……”
微弱到几乎不能听闻的呼唤声中,敖海若慢慢握住了女人的手。她跪坐下来,将她抱进怀里。清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法用“幸福”之外的词汇描述的笑容,断断续续地呢喃:
“请……记得……”
“嗯。”
“我的……我的……名字。”
她靠在她怀里,提出此生最后的请求:
“请记得……我的名字。”
“嗯,我记得。”
敖海若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声说:
“严清秋。你叫严清秋。”
短短的三个字,念在嘴里,却仿佛有了别样的重量。敖海若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在念出这个名字时,就穿越了无数的岁月,回到一百多年之前,那选美的海边舞台上。
【严清秋。真是个好名字。“一年好景君须记,恰是陌上清秋时”……】
那时的她曾这样调笑,而那美貌的少女,在一众选手中羞答答地低着头,眼波在她清澈明亮的双眸里流转,一点点凝结成情丝。
而敖海若只是笑起来,向她伸出手去:
【做我的龙妃如何?】
她不说话,但轻轻地点了点头,羞怯地握住她的手。
而此时,那张记忆中娇俏可爱的面孔,逐渐与面前女人的面容重叠。岁月的沧桑爬上她的眼角与眉梢,但逐渐涣散的双眸中,那如丝如缕的情意,始终未曾改变。
她不说话,只握住她的手,恰如百年之前;她慢慢地合上双眼,像坠入一个,不醒的美梦。
“……殿下啊。”
她在此生最爱之人的怀中安眠。
敖海若就那样抱着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发出了低低的一声长叹。
“……严清秋。”
这不是她第一个送走的龙妃,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她念着这个名字,品味出丝丝缕缕的苦涩,渗透在舌根和心脉里,久久不曾散去。
一时寂静,无人言语。片刻后才有一个轻轻的脚步声,敖海若抬起头,玉怜香垂着眸。
短暂的对视后,敖海若最后一次摸了摸严清秋的头,将她慢慢放下,又冲玉怜香点了点头。
青年便轻声一叹,将手抬起,灵力涌动间,将女祭司的尸身缓缓冻结。
“她喜欢什么花?”
“秋海棠。”
敖海若轻声道:“她最爱秋海棠。”
“万点胭脂散绿丛,相思离恨两匆匆……”
玉怜香念着,手指轻弹,便有朵朵秋海棠盛开。寒冰拥抱花丛中的女人,在逐渐形成的冰棺里,她带着幸福的笑容,在冰雪与群花中安睡。
秦令雪微微耸了耸肩:
“你们对叛徒也这么体贴?”
玉怜香只道:
“人死债消。”
况且敖海若,恐怕也从未真正怪过她。
敖海若不作声,只将冰棺收入了芥子须弥。她已想好,她的安葬之处……她会满意的。
“龙……龙神……”
一片凝重气氛里,一个细弱的女孩声音怯怯响起。敖海若回过头去,余桃有些紧张,却还是鼓起勇气:
“您、您的伤……医官,要叫医官才行……!”
“……”
敖海若望着她,竟一时觉得恍惚。那张稚嫩的面孔,那双清澈的眼眸,那满溢的担忧与情意……冥冥之中,好似与过往的无数张面孔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