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境遇。这厢师徒二人其乐融融,温馨无比;在并不遥远的龙宫,却有龙正在借酒消愁。
“呼……”
苦酒入喉心作痛……酒当然是不苦的,龙宫美酒,玉液金波;苦的是愁,叫人就算品饮金浆玉醴,亦不知滋味。
敖孟章不常喝酒。作为一条小龙,虽说修仙界可没有儿童不能饮酒的规矩,他却品不出酒到底有什么好喝。自然,美酒他是有珍藏的,只这会儿拿出来喝,才恍觉,也许对有些人而言,酒并非饮料,而是一种借口。
将愁绪化在酒水里,做一个醉倒后自欺欺人的美梦。酒当然是不能够解愁的,但如果以此为慰藉,就仿佛在醉倒之后,愁绪当真有片刻的消解。
人难能放纵自己。
而敖孟章在此酗酒,自然也是有愁绪在心头。他是为何而愁呢?一杯酒咕嘟下去,少年的回忆宛若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不让我进瑶池秘境?!”
数个时辰前,敖孟章在怒火之下,终于壮着胆子又冲去了敖海若面前。开口便是质问:“我也是会武前百,哪有你这样破规矩的?!”
彼时敖海若正拿着公文在看,闻言不徐不缓,看完做了批复,才抬起头:“规矩?呵……在这北海,我就是规矩。”
她站起身来,敖孟章就无端地好像矮了一头,差点没忍住往后退半步。但他强忍着发憷,努力瞪着她:“你是……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让我见她!”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陆昭昭。敖海若开瑶池秘境的始末,旁人不知,他这个龙宫太子也是知道一些;自然兴冲冲地,想为陆昭昭护道,保护她去瑶池;可哪曾想,敖海若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准他进瑶池秘境!
天可怜见,他已经好久没能见到她了!每一分,每一秒,对敖孟章来说都好似度日如年。愤怒不解之下,才冲到这里,讨个说法。
却不曾想,听到质问,敖海若的反应依旧淡淡:
“对。我是故意的。故意不让你见小宝。”
“?!”
“你既然提了。我就难免说道说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哪里有脸去见小宝?”
敖海若冷哼一声:“赛场上放水……真长本事。放也放不好,叫人家看出来;看出来就看出来,道歉也不会道,生生惹人厌烦,我敖海若怎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真是……蠢得要命。信誓旦旦要追人,结果连心上人的喜恶也不知,一头撞人家雷区……倒也不怪那祝小友上门来打他!倒还有脸问为什么不让他去秘境……去了干嘛?接着在人家雷区蹦迪吗??
“小宝已经够虚弱了,你别再折腾有的没得劳她费心。”她冷冰冰道:“之前打架也打输,输了没打回去,竟还回来自闭了,真是丢我的脸。你就自闭到底,在龙宫关个禁闭,没我口令,哪都不准去。”
敖孟章原本禁不住低下头去,闻言又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握紧了拳。
“好……好,我就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嫌我丢人,嫌我不配当你这北海妖王的弟弟!”
他咬着牙,眼眶已泛红了:“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用!既然如此,当年为何要孵我出来?不若炼化了我,成就你那神位!”
敖海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孵你的时候,也没想到你脑袋是个坏的。”
敖孟章:“……”
伤害力不大,嘲讽性极强。敖孟章哇地一声,扭头就跑,跑着还不忘放狠话:
“你会后悔的!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然后,他就回自己殿中自闭了。
问就是不敢忤逆母老虎。
回忆结束。敖孟章真是难过得要死:他就知道他姐一点都不爱他!她不爱他,不想要他这个弟弟,觉得他是个废物……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爱他。所有人都爱敖海若。凡人男女爱她,虾兵蟹将敬她……啊,是了,北海妖王,在世海神,多威风呐!又聪明,又美丽,又强大,哪里是他这一无是处的小龙能比的呢?
所有人都爱敖海若,所有人都不爱他!连陆昭昭……连他喜欢的人也……爱敖海若,不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
一杯又一杯灵酒下肚,难免渐渐醉了。少年龙朝空气挥拳,大声嚷嚷着醉话: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真没品味!我可是——嗝,龙宫太子!”
“本殿下英明神武、乃……乃盖世豪杰!简直……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不珍惜我的……通通没品!你们说,是不是!”
打醉拳!打醉拳!打着打着还要问自己的侍从,看不上他的是不是都没品!
沙刁、龙涛,自是连声附和,你一唱我一和地哄自家殿下开心。范湃倒是一直没吭声,幽深的眼眸注视着三人,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道:
“殿下自是英明神武,更是血脉不凡,为龙族正统。如今处境,实属不公。”
“对吧!”
敖孟章醉醺醺地,义愤填膺:“我才没有那么差!我比她强多了!!”
却听范湃又道:
“既如此,殿下何不取而代之?”
突然寂静。
短短一句话,却好似掀起惊涛骇浪。沙刁和龙涛惊骇之下,一时大气也不敢出;敖孟章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好险没把杯子摔下去。
一时,殿中竟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片死寂。
半晌,敖孟章才缓缓放下酒杯,漠然地看向范湃:
“你是在……撺掇我,谋反吗?”
范湃不卑不亢,羽扇遮蔽了半面面孔:“只是为殿下抱不平罢了,自然还是殿下做主,一切唯殿下马首是瞻。不过……私以为这绝不能算谋反,只是——”
他幽幽道:“拨乱返正罢了。”
敖孟章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一息,两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好你个范湃,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
“拨乱返正……”
少年咀嚼了几下这个词汇,恶狠狠道:“我青龙血脉,本就比应龙高贵,按北海妖族的规矩,我本就该是妖王!从前我年幼也罢,如今已长成,她却丝毫不肯放权给我,反倒处处挑剔,当着其他妖族的面把我一阵猛打!”
他恨道:“她既不把我当弟弟,我又何必把她当姐姐!她看我不爽……我也早看她不服了!只是——我虽是龙宫太子,却也没什么势力,如何与她抗衡呢?”
“殿下不必忧虑。那……也不过是看起来风光,实则在我北海,对其不服者众;期望您这血脉高贵者登位的,更是数不胜数。”
范湃沉稳道:“殿下您若有此心,必是一呼百应,又有何惧?您若是信得过我,这联系各方势力起事之诸多事宜,不妨由我来办。”
“你?”
敖孟章打量着他,似是有些犹疑,思考了半天:“……范湃,你忠于我对吧?”
“在下自是绝对忠于殿下。”
“也是,你当年怀才不遇,处处碰壁,可是只有我收下你,令你为近侍,虽职位不高,却也享尽荣华富贵,处处不曾亏待。”
敖孟章盯着他:“这些,你不会忘的吧?”
范湃躬身一拜:“殿下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再死不惜。”
少年又盯着他看,仿佛想将每一处微表情都收入眼中,衡量这其中究竟是真心还是谎言。过了片刻,他做出了判断,神情骤然一松,摆了摆手。
“那此事就交给你。”他说:“我被禁足,出不去龙宫,不过你们应当通行无忧。范湃,我信任你,务必把事情做得漂亮,给那母老虎一点颜色看看!”
他道:“我倒要让她瞧瞧,谁才有资格,当这北海的主人!”
敖孟章挥挥手,又倒上酒,自顾自地喝起来。范湃心头松一口气,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