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可能没听过北衙禁军,但绝对不可能没听过六扇门。
六扇门是正经的官府衙门,却专管武林之事,暗中制衡着武林中的诸方势力。据说他们只听从皇帝本人的命令,其他的人,哪怕是一国亲王,也指挥不动他们。
六扇门中人行踪诡异,但每次出现,便代表着朝廷又对一个江湖势力动手了,很可能就是一个门派的消亡,又或一名武林名宿的陨落。
有传言称,这些年来江湖里发生的一些悬案背后都有六扇门的影子,譬如西域霹雳火帮的少帮主无故失踪、蜀中唐家堡的投毒案、还有天师府的祖传秘笈被盗等事件,实在叫江湖人胆颤惊心,风声鹤唳。
除却这些似真似假的传言,江湖人对六扇门的态度称得上又怕又恨,关起门来大骂他们是朝廷的鹰犬,等真见到了,又要陪着笑脸,轻易得罪不得。
六扇门中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又姓甚名谁,擅长些什么,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说法。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门派行事风格神秘,那它就不会为大众所知;如果一个门派名声响亮,那它大概昨晚吃了几粒米都会被有心人扒出来。
可六扇门却是个同时集合了二者的矛盾体:既神秘莫测,又威名赫赫。
神秘莫测的是六扇门的成员,威名赫赫的是六扇门的门主——那个号称剑圣的男人!
剑圣既是他名字,也是他的称号,一个天下仅此一人担当得起的称号。
剑乃百兵之君,天下用剑的人很多,用得好的人也很多。
譬如谭雪松,作为禁卫军的统领,就是一位使重剑的顶尖高手。
他曾一人一剑,迎战十二个想要潜入皇宫行刺的镜组织杀手,付出了左肩上的一道深深的疤作为代价。
而对方,则付出了十二条人命。
但即使是这样,谭雪松也不敢自称自己是剑圣。
譬如雍州雷家,凭借独创的“风雷剑法”独步武林,当代家主雷灵雨更是天生的练剑奇才,不到而立,已经修炼到了心剑合一的境界,剑随心动,心指剑至,一息之间就能斩出十七剑,如雷霆般瞬间取人性命。
他的敌人往往人头落了地,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嘴巴还在一开一合地说话。
但即使雷灵雨的剑法已经如此精妙,江湖中人也只尊他为“心剑”,不敢喊他剑圣。
因为能叫剑圣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他人本无名,剑无名,剑法也无名,旁人为了称呼他,便恭恭敬敬、心服口服的尊称一声“剑圣”。
关于剑圣的出身有好几个版本,认可度最广的说法是,他从小出生在西域,还没断奶便遭父母抛弃,被沙漠中丧子的母狼叼了回去,喝着狼奶长大。
因为整日和狼群厮混,他也学了一身捕猎的本事,会用牙齿咬断猎物的咽喉,会用指甲撕开猎物的血肉,整日茹毛饮血,除了长得像个人以外,其余举止都和狼一样,连人话也不会说,只会嚎叫。
等他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是这个狼群中最强壮的狼王了。
有一天,剑圣带着狼群捕猎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一队商队遭遇了沙盗。
此地靠近西域的沙漠边缘,有不少头脑灵活的商人发现这里的商机,他们牵着驼队,从中原带来瓷器与丝绸,又从西域带回香料和葡萄酒。
可商路的繁荣也引来了恐怖的沙盗,这些沙盗常常手握弯刀,骑着快马,在沙漠里来去自如,一边游荡一边抢劫,杀死一切他们看到的东西,就连狼群也不愿意轻易和他们对上。
这会是一场单方面的猎杀,剑圣无趣地想着。就在他准备带着狼群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商队里走出个人。
那人手里握一根绑着木块的长铁片,力战十几个沙盗也丝毫不落于下风。
鲜血洒在黄沙上,骆驼发出受惊的嘶鸣,最后,那人把所有沙盗都砍翻在地,自己也因力竭而身中数刀,倒地身亡,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商队剩下人聚在一起,把死者和他的长铁片都用沙子埋了起来,又摆了些酒水羊肉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
当时还是少年的剑圣趴在不远处的沙子上,紧紧盯着那边。他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也不感兴趣,他眼里只有那根铁片,和刚刚那人挥舞铁片的身姿,只感觉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杀死一群沙盗,那根细长的铁片似乎比狼群赖以生存的犬牙和利爪更锋利!
他十分有耐心地静静趴着,就连滚烫的沙子也不能让他移动分毫,如同狼群捕食时蛰伏起来,不让那些人发现自己。等到夜色高悬,商队终于动身离开后,他立刻从沙子里一跃而起,跑了过去。
剑圣对地上摆放的食物看也没看一眼,只管闷头刨开沙子,将那根长铁片挖了出来,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把玩,挥舞得虎虎生风。
身后有狼试探着凑上前来,想吃地上摆的羊肉,被他抬手呼了一巴掌,立刻夹着尾巴缩了回去,不敢再造次。
他玩了一会铁片,想了想,把被自己刨开的沙子又填了回去,盖住了坑底那具尸体。
食物和饮水在沙漠里无比珍贵,但直到离开,他也没动地上那些酒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完全违背了狼群生存的本能。
要等到很久以后剑圣才知道,死的那人是商队雇佣的镖师,那种长铁片叫做“剑”,他当时心里产生的情绪叫做——“尊敬”。
那是他第一次对人类社会产生向往。
从此,他在捕猎之余,经常在空旷无人的戈壁学着那人的样子挥舞铁剑,也开始尝试着和路过的商队接触。
在此事之前,他一直都瞧不起那些柔柔弱弱的没毛猴子,从来不屑与他们往来。
商队中的人见到这么一个狼孩子,也十分惊讶,后来见他不会伤人,便也乐意和他说上两句,偶尔丢给他半个干囊、几块奶皮子,晚上围着篝火闲谈时,也不介意他凑过来偷听。
渐渐的,他跟着南来北往的商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人话,也知道可以用猎物的毛皮换取到珍贵的盐巴,虽然仍旧和狼群生活在一起,但也知道人是要穿衣服的,肉要烤熟了再吃,对于雌性动物要表现出尊重。
二十岁那年,他发现自己再怎么挥舞铁片,也没有之前那种不断变强的感觉了。
恰巧路过的商队里有镖师讲起中原武林的事情,说起那大争之世,佛道相争,百家争鸣,谁家的弟子调戏了峨眉的俏尼姑,被人家打上门去;又有谁之前跌落悬崖,无意中在崖下吃了根草,结果那草却是什么九转还阳草,白得了许多年的功力……
剑圣听得入迷,得知远方还有很多像自己一样喜欢挥舞铁片的人,不由得心生向往,便辞别了狼群,背着铁片,带着几张兽皮,只身南下,来到了繁华的中原。
他每到一处,便询问当地人此地最能打的人住哪里,然后就提着剑打上门去。
如此这般,走到哪打到哪,他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把中原武林的‘两山三家十八派’挨个上门打了个遍,所到之处,无一败绩。
这其中,以剑法开宗立派的雍州雷家受到的打击最大。时任雷家家主的雷青霜,在自己最得意的剑道上被一个寂寂无名的西域青年击败后,受不了这种打击,急火攻心,挣扎了几日,终是吐血而亡。
死前,他嘱咐自己的独子雷灵雨一定要好好习剑,争取有朝一日击败剑圣,替父报仇。
在少林寺和天师府派出的新生代弟子也被剑圣打败后,为了捍卫中原武林的尊严,少林寺方丈和天师府掌门决定亲自下山迎战。
三人约战在黄河古渡口,引来无数江湖人观看这场惊世对决。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级别的武学盛事百年难逢,若是错过了,只怕到死都等不到第二场!
一剑、一浮尘、一金刚杵、三个攀上了武学巅峰的人,在黄河边缠斗了一天一夜。
打斗的过程中,古渡口被完全击碎了,江水咆哮着倒流而上,怒涛拍案,卷起千重白浪。
过了片刻,江水才重新恢复了东向大海。
武功不够高的人,甚至靠得稍微近一点,都会被三人散发出的气势震得心神俱碎。
最后,少林寺方丈和天师府掌门分别以半招之差,惜败于剑圣的剑下。
经此一役,剑圣这个称号彻底在每个江湖人心头叫响,也成为了许多门派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少林寺和天师府的两位掌门人代表的是中原武道的最高峰,连他俩都败了,试问还有谁能拦住剑圣的脚步?
那段时间,江湖人人脸上都如丧考妣,宛如迎来了末日。
就在人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剑圣下一步的大动作时,他却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宣布自己退出江湖,投靠朝廷,一心创办起了六扇门。
从此以后,剑圣便极少在江湖中露面了,只留下一个个传说。
至于他为何要在风头正盛的时候突然隐退,甘愿做起朝廷的鹰犬,又为何要创办六扇门这个组织,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
……
得知闻人贤来京城是剑圣亲自相邀的之后,谭雪松立刻改口道:“既然是剑圣,那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只管放心去便是了。”
这年头,哪个练剑的不把剑圣当做毕生偶像?
对于剑客来说,剑圣这两个字,就代表着一种情怀,一种高山仰止的存在。
随便往一个小门派里丢块砖,都能砸中四五个大喊着“我是要成为剑圣的男人!”的毛头小子。
谭雪松一听是剑圣,便立刻便放下心来,浑然忘记了刚刚自己还在内心觉得对方不靠谱的事情。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沧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羞赧,“闻小兄弟,刚刚你说剑圣给你写了封委任信,这笔亲笔信,不知可否……可否拿出来借愚兄一观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闻人贤看到谭雪松瞬间黯淡下去的表情,默默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跟剑圣说了句对不起,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给谭雪松。
谭雪松先在衣摆处把双手使劲擦了擦,确认手上一点污渍也没有后,才表情虔诚地双手接了过来,只怕他第一次抱儿子时都没这么仔细。
谭雪松小心翼翼的把信纸展开,一眼看到上面的字,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闻人贤忍不住安慰道:“所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