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整夜的于南稍显疲态,他低垂着眼,头发长长了些,在额角落下滩碎影。或许是在记录什么,他拿着笔在个小本子上写着字,动作温吞缓慢,却格外仔细认真。
迟雾觉得心里迂堵着的那口气稍微通了通。
他进了便利店。
于南抬眼看过来,见是他,略舒展了下眉头。
“起早跑大老远来便利店买早餐?”于南说。
迟雾随便挑了两个三明治,就到收银台旁,一边看着于南的动作,一边低声说道:“于南,我又做梦了。”
在于南将要开口那刻,他接着说:“但不是噩梦。”
迟雾缓慢道:“我梦到孤儿院里拴着的狗,那只狗被桎梏在那儿,哪也去不了。”
“于南,跟我说说你的孤儿院是什么样的吧。”迟雾没直接询问于南在孤儿院的生活怎么样,因为他曾经、也就是上辈子问过,于南只会一句话带过,说他那时候过得很好,只能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来询问。
于南笑了下,说:“我的孤儿院?”
他往窗外渐升的橘黄色旭日的方向瞧了瞧,才娓娓道来:“那儿有很多孩子,多大的都有,有的是被人扔在门口的孩子,有的则是后来丧父丧母走投无路后自愿来的,还有一些照顾孩子的人,他们有的也是孤儿,我的孤儿院里也有条狗,刚开始是两只,后来有一只被小孩儿用石头给砸伤了,没止住血,就死了,后来只剩那一只。”
“那一只狗还好吗。”迟雾问。
于南摇头说:“因为孤独,死了,死在春天的凌晨,突然就死了。”
于南的视线停留在迟雾的脸上,很轻,像是个绸缎仔细得包裹在上面,又随时能致命。他说那两只狗,其实也相当于说了人。
长着利牙的犬类都尚且被欺压、死于孤独,人又如何忍受那么一座逼仄却拥堵的铁锈笼子。
迟雾张了张嘴,问:“你那个弟弟,是孤儿院里的吗。”
他记得于南十六岁的时候被人领养,他的养父还领养了孤儿院里的另一个孩子,应当就是他弟弟了,可上辈子于南鲜少提起和那个孩子一起被领养后的日子,只是偶尔提起也只是用“他”来带过,没用过弟弟这个称谓,应当是在这几年出了龃龉,断了关系,只不过如今还尚且存在着挂念和羁绊。
于南点头应下:“是。”
迟雾了然,原来如此,当真是青梅竹马,可他又庆幸,他知道于南被领养后的日子有多难捱,有人陪伴反倒没那么难忍,如今他也没心情去计较什么于南时不时会更加在乎那个弟弟,他只希望于南别那么孤单,别再死掉了。
迟雾又问:“你和你弟弟之前住在一起吧?以后还要住在一起吗?”
于南只说:“可能吧。”
迟雾了然,这俩人之间的郁结还没解开。
迟雾便故作不在意地假装明事理道:“是吵架了吗?不要吵架,你们一起陪伴彼此那么长时间,肯定感情很深,是家人了,说不准以后还要陪伴彼此一生。”
于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知道我弟弟是谁?”
“不知道。”迟雾说:“所以我才能这么井井有条地分析。”
要是知道了,他早就把炮火对准那所谓的弟弟了。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在乎于南,否则怎么舍得跟于南吵架,说不准他还要拎着小铁锹上去给那弟弟上一顿思想教育课,让他以后自觉多照顾关心于南,至少,别让于南往后一个人过活了。
于南说:“没吵架。”
迟雾问:“那是打架了?谁打谁?”
他撸了下袖子,像是只要于南吐出“他打我”三个字,他就立马冲出去满大街捞捕这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小兔崽子。
于南却说:“是他抛弃我了。”
迟雾动作一顿。
抛弃?
这个字眼实在太过残忍,迟雾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才能被于南这么个人直白地定性为“抛弃”。
迟雾吞咽了下口水,他再傻也知道触碰到了于南的痛处,便低头翻出手机,打算接着结账,嘴上也开始拉偏话题:“这俩三明治哪个口味比较好吃啊。”
于南却没被他干扰,兀自说着:“他特别狠心,直接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孤儿院里,就那么走了,一句话都没给我留。”
迟雾却被这句话压得愣住。
什么意思?
那个所谓的弟弟不是和他一起被领养的那个男孩儿?另有其人?
看着迟雾木讷的表情,于南笑了下,转而说:“两个口味都不错,我吃着都差不多,购买它们的顾客数量也差不多。”
迟雾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屎。
他转移话题都转移的像一坨一样,转眼间就又戳到了个痛点。
迟雾干脆闷闷地应了声,笨拙地安慰道:“是他没眼光,于南,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都不会选择不要你的,你就当他是傻子就好了,他离开你之后肯定过得不快乐。”
于南只摇摇头,说:“他过得很好。”
迟雾小声说:“于南,我会让你过得比谁都好。”
这句像是小心翼翼的许诺,不容打破,却也是一剂麻药,扎在于南心头上,泛着挥之不散的麻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