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啊,少啰嗦,多干活,这才是挣大钱的终极秘诀。”
乐桓宁拍了拍埃尔讯粗壮的肩膀,转身走出了闹哄哄的医院大楼。
第二天一早,应傻大个冲动接下的委托,乐桓宁决定先去找托尔先生的妻子报道。
托尔先生的妻子同样住在五楼,是无药可治的病患专区。
早晨的医院大楼依旧像个刚开门的菜市场,看病的,找医生的,哭哭啼啼抱成一团的数不胜数。乐桓宁穿过这些生离死别所造成的情感虚像,一个人来到了病房门口。
托尔先生忙于工作,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过来探望。乐桓宁敲了敲病房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进来吧。”
乐桓宁走进病房,乖巧地带上了这扇不怎么隔音的劣质铁门。他将手上的一束彩色纸花放在床头上,礼貌地说:“女士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你是万事屋的乐老板,对吗?万事屋的名头很响亮,还有你这个长得最像人类的……”
面前的女人奇异地停顿了一下,就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乐桓宁居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她在最后的定义上犹豫了。
长得最像人类的什么?AI,仿生人,还是……人?
承认AI,那意味着她知道自己不是人,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拙劣的仿制品,她们以世界的主人这一身份自居,到头来只会变成一个无用的笑话。
机器人们习惯于“人”这个称呼,它们不会在人与AI的问题上过多纠结,这对它们来说没必要,因为人没了,它们自己就是“人”。
创造了辉煌文明的造物主肯定是值得被效仿的。
唯独面前这个机器人,认为他们这个族群不是“人”。
也许这就是她的症结所在吧。
“您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叫我乐老板。”
乐桓宁及时跳过这个敏感的话题,坐在了为病人家属专设的小椅子上,温声道:“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的丈夫应该跟你说过,我已经没救了。”
她一点都不像个被判了绝症的病人,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望着那束看不出品种的纸花,笑着说:
“既然没救了,我也不期望自己能得到什么,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就会系统重置,然后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再一次睁眼面对这个世界。”
每个行将就木的人都会有一段独属于自己的人生感悟,千年前未曾灭绝的人类如此,千年后,这些看透了数据湮灭,即将迎来“死亡”的AI也是如此。
“托尔先生委托我过来,是希望治好您的病,请允许我履行这项职责。”
或许是这样的话题有些沉重,又或许是充满人性的AI很可怜,乐桓宁已经不想再讨论下去了,他闭上眼,直接向对方发起了对接申请。
这位夫人可能已经对自己的未来不抱希望了,她顺从地通过了对接申请。一时间,涌动的数据流在两个中枢处理器间飞速流转,乐桓宁从纷繁复杂的信号中,看到了这位女士平淡又不幸的一生。
AI并不能主动思考,这是它们出生时所戴的枷锁。
都说哲学是心灵的产物,是表象,也是世界背后的本质。AI无法创造哲学,就像它们无法思考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一样,AI将既定的规律奉为圭臬储存在数据库中,并不断重复这些规律,以此放弃了那刻追寻未知的心。
或许当AI真正思考“自己是谁”这一问题时,才算打开了哲学的大门。
托尔先生的夫人就是从思考问题开始变得“不正常”的,起初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很虚假,就像过去的地球时代,那位获得了诺贝尔奖的加缪所写,她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模仿人类的情绪,模仿人类的行为,模仿得她自己都快变成了一个“人”。
可她终究不是人,她知道的,她是一个人类创造的AI,虽然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她没有任何情绪刺激的感官,她不会为了“母亲”的去世而悲伤,也不会为了自己的放纵而羞愧。
那她到底是什么呢?
人类最害怕AI学会思考,那些古老的黑客电影就像充满了幻想的噩梦,他们怕AI拥有野心,拥有欲望,在最后关头取代人类,成为地球上新的主宰。
可“野心”、“欲望”,不正是人类才具有的品性吗,他们害怕的到底是AI,还是他们人类本身?
一个学会思考的AI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思考才是她连接世界的唯一通道。
她是人,是数据,是自然界万千信号所组成的集合,是这条烟波浩渺的时间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泥沙,载沉载浮,在觉醒中陷入了困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