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甚么任务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眼里还有没有本王了?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成絮……”
……
大的小的,事无巨细。
就差一天天被他追在屁股后头问个不停——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成絮,你现在究竟在做甚么?”
只不过换到他的嘴里,势必要变成——
“成絮,你又背着本王做甚么不好的勾当了?”
“没有?”
“没有……你背上新增的那道伤哪儿来的。”
“早上的任务?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在忙你就不跟我说了?你眼里还有本王吗?你简直放肆!”
“成絮,成絮,成絮……”
“生若浮萍,飘零如絮,我却硬是要揽下你这片『絮』。你跑不掉了。生是我苏如盛的人,死……”
“死也由你苏如盛定。我晓得。”
这人接的从容。
立在他身前佯装训兵的年轻储君,忽又红了半张脸。
该,该死,大庭广众的,他塞北回来一趟倒是学会多话了。
以前不是尽装聋作哑的嚒?
还不是被那三清妙音的称号弄得……真,真是……其实倒是想听他多跟自己说说话的。
想至他塞北一行,回来后能有如此改变,莫非,他现在真的放下了,不怕了嚒?
不怕了嚒?
成絮下意识地又抚摸起身前的黑金粗布系带,隔着此布结用力按一按,能感受到其下戴妥的扳指弦链。
知道他的心意后,确实不怕了。
又恍惚忆起当年曾有一日……
冬日小巷,眼见着那遭了饥寒的地方民不聊生。
随着朝廷的部分人马,分发完了羹粮,要回府邸了,却见到一人负手,满脸不悦地立在门口,出现在了他本不该在的地方。
神情却像是在等人。
等他回来。
又不知怎么忽然起了大胆的心思。
明明胜了他十岁整,平日被他“狗奴才”、“蠢材”的呼来唤去,哪怕是羞于启齿的在他身下隐忍痛楚时都咬牙吞声,此时却忽然放肆起来,硬是拖他深夜走了一遭青石小巷。
雪缓落,下的极轻慢。
他口气愈发嘲弄恶劣,“你不知本王很忙嚒?大晚上的,做甚么拖我出来?”
他嘴上骂的狠,步伐却跟着成絮迈的极快,又瞧了他身上装束一眼,也没披件防寒大氅,不知走的慢了,害他多在这冰天雪地呆一会,会不会冻着。
直至拐至一个破破烂烂还毁了半边墙去的小巷,席地那么不管不顾的一坐,还硬是拉着苏如盛陪坐在侧后,成絮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声。
从怀里掏出一个上次出任务窝房顶时没吃完的馍馍,现下已硬邦邦的很,却还是视若珍宝地凑到嘴边,啃了一口。
漫天雪花乱绕着,苏如盛观量了这暗夜,又瞧了瞧成絮这鬼开心的样子,实在不解:“你是想让本王知道你克扣粮食?”
成絮抬头又静默地观了几眼这雪花,眼神中星星点点的明灭不停,“不是,你们发的吃的,要比这好。这东西,怕是现在的老百姓都不愿吃了。”
苏如盛眉头又一蹙,“所以你是夸我们苏家的帝王业做的好?”
“确实好。”
比我逢的那乱世,要好上许多。
可偏偏也是乱世才造英雄。
这天底下出了一个顾大人,便再也没有我成絮的位置。
青史上一笔难留,当初曾说予我财权,就是不想予我名。可你不予我名,又有没有几分,是怕将来日后,给我留下个难听的宠臣之名?
成絮这些事不敢细问。
正如苏如盛也一直不敢问,在他跟了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跟温广山做过一样。
可无论做没做过,眼下这个人,却只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这天下虽大,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是他们苏家的教诲。
他只从这天下人中取一个『成絮』固执地留在自己身旁,算不得贪吧?
自古帝王活的无不兢兢业业,他也兢兢业业,尤其是有了他天纵小叔这么一个口碑好到吓人的君主为先例。
——说来可笑,小叔却为了要这一个好名声,硬生生拱手让出了顾师父。
值?亏?
这一点,苏如盛曾不敢深思。
可这事若换做自己身上……
为搏一个好名声,放开成絮……
好吧。他终究只能是苏如盛。
而不是苏天纵。
“成絮,你知道吗……”
“你当年受的那都是身体上的贫苦,所以你怕没钱的日子,怕饥一顿饱一顿下顿又没着落的过法。”
“可我受的苦也不比你见得要少。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骨气,可是帝王家是一出生便有着帝王冢的,稍有不慎,一步不当,我指不定便停在十岁那个坎儿,过不来了。”
“含着金汤匙出生,打生下来便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你们将我这等人嗤之以鼻,我又将你们喜欢的财权名势嗤之以鼻……左右不过是因果循环,大家各自的命罢了。”
“但我希望你知道,心里头的苦,可比身上的苦,要难受得多。”
——倘若这世上遇不见一个你,这些话,我也只能将其烂死腹中,或等来年他日,某一夜政务不忙时自烧陈酒,就着这些苦闷,独自闷至月尽天明。
但好在,遇见了你。
遇见了你这片浮生飘零絮。
飘着太苦了,趁我身上这狂焰未消,能予你这丁点温热,便佑你免遭这飘摇之苦。
岂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