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还真有这般真挚之情?
成絮也未曾想到。
病榻之上第一眼醒来,竟会看见一个几乎这辈子都不会有甚么交集的人。
苏如盛当时百无聊赖地扒着他这皮质手套的边边角角,瞧他醒了,第一句便是,“你这既然不是断指,那做甚么从不弹琴,却又非要抱一把琴?”
君主见属下,第一句不行赏,不论功,还真如十七岁天真无邪的少年那般,问了他一个异想天开的问题。
那年成絮二十八,整整大了他十岁。
“若是他日恢复好了,择日焚香沐浴一下,来我寝殿弹首曲儿听听。”
“殿下……”
那好像是第一次听见成絮开口说话。
苏如盛已要离去的身影恍惚一顿。
心下无端一紧,这人的嗓音还真是好听。
“属下无能,真的不会弹琴。”
“哦?”
这一点大大引起了苏如盛的兴趣,比这人出尘的面容,诱人的嗓音,还要引起他的兴趣。
“那你抱着张琴……”
“殿下未曾听过属下在江湖上的风评?”
成絮诧异。
自己的风评不是败坏的一传十十传百,家喻户晓了嚒……
“你?”苏如盛嗤笑一声,“你算个甚么,要劳我去亲搜江湖上有关你的风评?本王问你话,你答便是了。”
他当时还想这人什么货色,以为自己上天入地了不得了,怎么好似让自己不知晓他风评,倒显得自己见识少了一样。
他那么忙,哪里有空管这些鸡零狗碎的江湖护卫什么闲事。
这样啊。
成絮目光微微一空,他替苏如盛挡刀那一下伤至肋侧,虽也与性命息息相关,可好在构不成太大威胁。
只不过在说话时还是下意识多提几口气——
呼呼吸吸间,不经意就漏出几声喘息。
苏如盛本就处于不悦之中,此刻双眸微微一眯,又盯了这人苍白的唇角几眼,不知怎么,忽然就想为他多添一抹嫣红上去。
要极其鲜艳极其朱赤的惹眼色泽,才能与这人相衬。
成絮却未留意到苏如盛忽变得玩味的眸光,说白了,他先前是压根不敢与这狂傲之气满满的少年人对视。
提好了气,这才竭力维持镇定道:
“属下抱琴,只是为附庸风雅。”
苏如盛一愣,随即真真正正地哈哈大笑起来,“此话当真?我瞧着你却不像是这样的人……”
“属下却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本王这次是要给你多加些分赏了对吧?”
成絮一怔,起先不明他所指。
又听他道,“抱着琴是为附庸风雅,入了慎独怕不为求名利却也是为了求财权的。塞北有个叫莫酬风的家伙,若不是我师父嘱咐,我第一个便想做了他,以为仗着自己祖上还有几分莫家家业便了不起,所以哽着头不吃我大祈天的俸禄,自觉也是能混个软饭吃的。
说白了,当江湖侠客劫富济贫的,有哪一个不苦的?这天下尚且被我祈天帝王业护的百姓衣食无忧,要你们来充甚么大头?总之我懂了你的意思便是。”
苏如盛又笑了笑,“你若伤好了,记得来我寝殿寻我。”
也是自那之后,苏如盛回头就调动了一切羽鸦的力量,暗中搜了关于成絮的所有事迹。
他这才了解道,他身世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糟糕。
天赐了他一副出尘的容颜,高傲的心性,却偏偏给了一个最低贱的出身。
至少,不是个能跟在刹修罗身后打肿脸充胖子的。
比起夜宿寒露,亡命奔波。
怎么想着都是归家时有碗热饭暖胃来的更好吧。
苏如盛胸有成竹地将桌上暗探消息凑到烛火前焚烧殆尽。
眼见着火苗越燃越旺,那诡异如蛇信的艳丽色泽,让他心下又猛地一动。
——许是有乐子可寻,成絮那种身世的人,想必很是容易对自己这样的人动心吧?
既然无豪侠傲骨,本就是只家雀的性子,那……
这自己起了意的东西,焉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
“你想要权,还是财?”
成絮病好了抱着琴去找他领赏时,苏如盛开门见山的如此问他。
成絮想了想,低声道,“财。”
居高位者都有难解的忧愁。
成絮没什么大报复,更不愿再为不相干的天下苍生发愁,只觉得拿了钱自己乐活逍遥才为上上策。
只可惜算盘打的虽妙,偏偏天不尽人意。
“我却想要你财权都有,只不过『名』会更加不好听些罢了。”
成絮不解其意,蹙了眉困惑地看向他。
苏如盛笑意盈盈地走上前,一把擒住他下巴,给他扯矮了些身子,便踮脚仰头啃了上去。
——那个时候,他还不比他高。
成絮愣了一会儿,这才近乎于险些要看似谋逆惊诧地一把将他大力推开,自己往后猛退了几步。
“怎么?你是想违抗本王?”
他身量当时虽矮自己一头,但从小到大金枝玉贵浸下来的贵气气势,却极易唬人。
“殿,殿下……”
成絮一时心乱如麻,喘息乱了好几分也未再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如盛见他这副慌乱至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由好笑,又不无恶意的揣测着,这人江湖历练的那些年,又怎是如传言那般一直冷着一张脸的?
此刻眼下的成絮……
是想对自己欲擒故纵,还真就是措手不及?
可自己却是等不及了。
“我知你跟刹修罗以前的事。我不问你。”
索性发了狠力,将这人往床上重重一摔。
成絮身上伤虽痊愈,但仍要静修几天才可好全,倒也是成絮自己盘算着早点请功领赏,好早日脱身自在,便还更来早了些时日。
此刻自食恶果,得他这么一摔,一时间连爬都爬不起来。
“但这是本王的第一次,第一次难免有些生疏,我之前也没跟人试过。你且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