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过午,值巡小吏向陈育德上报了几起斗殴事,皆为抢粮夺食所至。
近日此类的案子只增不减,陈育德恐难民饿急了去抢赈灾粮,特点派了一队衙役出城去接应梁颂年一行人。
如此护送并不是低估提刑司的能力,而是难民所为,实在是保命的无奈举动,若因犯上作乱被诛,何其可怜。
后经思虑,仍觉有隐患,陈育德又点派了数名衙役,整修避难屋棚,重新支起施粮摊子,以抚民心。
说起救济物施荒废,自是粮食物品供给不足所致。
可真要问起责来,也只能追到承阳县为己吝舍,毕竟搜集镇民物资去施发,并非源源不断。
陈育德既不敢埋怨陛下批旨慢,更不敢质疑赈灾队伍出行日期与速度,只得在半月前停了一切救济。
如今赈灾粮即到,他只盼个中难题迎刃而解罢。
午后申时,日头最烈,去接应梁颂年的那一队人熟知地况,本想以五人为一组,分两拨在要路去堵人。
可不料而梁颂年一行人如此迅速,竟在出城不远时直面遇见了。
衙役们一边不可思议,一边表面身份目的,后带人而归。
林知瑾借由没出席林知瑶的婚宴,紧接着又公务离京,因此,梁颂年上次见他,还是五年前。
而这次,梁颂年早做好了遇冷脸的打算,却没成想一行人刚迈进府衙,先见到的不是县令,而是他。
梁颂年略懵一瞬,不知是年岁增长的缘故,还是高官加身的缘故,只觉林知瑾比之前平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思绪失控,下意识拱手行礼也就显得有些不自然,恭敬道:“兄长。”
话出口时,梁颂年便察觉了不妥,可为时晚矣,他也只能低头听着。
果然,林知瑾冷笑一声,不顾旁人谁在,只道:“梁特使虽是我晚辈不错,可此来为公务,还是要注意言辞。”
“林中丞说的是,下官唐突了。”
陈育德从后厅赶来,正撞上这话,见场面尴尬,忙上前开释。
“路途漫漫,诸位大人竟到的这般快,接应不及时,着实是本县令的失职,还望见谅。”
如此一来,众人回礼寒暄,几番客套下来,方才的气氛也就散去了。
不稍须臾,两方人便自觉对接起物资分配事。
因近日来已有不少饿死的情形出现,先划出了一部分粥米去施,后又逐册核对余粮以灾况实际调配。
虽提前做了不少预设,真做起来,还是太多细碎的事宜费神儿。
人手有限,就算加上了林知瑾那一方人,也忙至深夜。
大致眉目清晰了,陈县令才牵头安排众人歇下,随着又一顿寒暄幸苦,满府衙的人才作鸟兽散。
梁颂年一干人虽与林知瑾等是各有任务的两拨人,但同逗留承阳县,又是公差,按规矩亦是宿在驿馆。
林知瑾从府衙出来径自上了马车。
梁颂年见他走得急,定是不想与自己有所交涉,赶忙与自己人交代两句,快步跟了上去。
“梁特使没有自己的车马么?”
林知瑾刚一坐稳,便见梁颂年撩帘进来,他虽厌烦,却不好失了风度,只用冷言冷语作驱赶之意。
梁颂年既来,自是没这么好打发,“同路而去,林中丞顺便载我一程罢。”
林知瑾道:“我所行简陋,不甚方便。”
梁颂年不请自坐,索性不接他的话茬儿了,又见林知瑾脸色愈发难看,忙道:“下官叨扰所为公事,还望林中丞担待片刻。”
林知瑾闻言,脸色却有好转,抬眼问他:“既是公事,便直说。”
“适才部署诸事,陈县令不经意间总要问过林中丞的意思,且不论职责有别,林中丞身属御史台,如此,是否执法犯法?”
林知瑾没想到梁颂年竟说出这番话,一时应接不暇,心下窝火三分,怒而反问道:“梁特使观察入微,近日更得圣心,下一步可是想谋御史台的职了吗?“
“林中丞多虑了。”
梁颂年放低姿态道:“无论您如何看待我,私下我仍要称一声兄长,总不会有意惹大哥不痛快。”
他说这话,林知瑾更是烦,刚欲开口,便听梁颂年又道:“只是陈县令之举,实难不多做设想,略一思忖,想必其有求于兄长,敢问是与不是?”
林知瑾不置可否,只盯着他若有所思。
梁颂年摇头,“兄长不愿说也无所谓,我自心中有数。不过灾民北上正将核税巡查队伍困于承阳,我私以为,绝非巧合。”
林知瑾眯起眼睛,“你以为?”
梁颂年道:“兄长可以不信,但我现下有一计,试试无妨。”
林知瑾并不顺他意,“我既不信,缘何要试?”
梁颂年直言道:“因为兄长如今进退两难。”
林知瑾一怔,遂抿嘴不语。
梁颂年则又道:“兄长身携要册,若无徇私,上呈陛下后,户部定是首当其冲。可如今的户部要员不是林相提拔,就是其学生,就算有人冤屈,就算陛下无心,朝中他党又怎么可能放过眼前机会。彼时,搅入党争,林相当如何?”
梁颂年这番话直白却不挑明,林知瑾欲脱口而问时又瞬间止住。
他心下明了,若不是早知晓假-币事,绝不会如此言之凿凿,便没什么可再问的。
梁颂年见他仍不做答,叹了一声,“若是兄长有意开脱无辜牵连之人,那何异于自入火坑?”
如此,当真是进退两难之局。
梁颂年又道:“纵然险境,也无妨一试。”
林知瑾沉默半响,终有妥协,“你欲如何,且先细说与我听听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