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歌一直跟在不远处,却只是远远眺望着没有上前。他脚下动了动,拾起一张被踩出脚印的往生钱,那纸张在他指尖“扑哧扑哧”作响,萧歌手一松,干脆放它随风飘走。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到了镇上,恰巧碰见吴遇押着潘奴,周围的群众唯唯诺诺不敢接近,而少数几个胆子大的也离得老远散乱地喊着“偿命”。
“我们可有人看见你杀人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辩解?”
“我没有杀人!”潘奴被吴遇压着双臂仍旧气势汹汹,“你们谁看见我杀人了?谁看见我杀人了?!”
他那状似猛兽的神态又吓退不少人,带着孩子的妇女一下捂住幼童的眼睛,提着孩子就跑远了。
“把……把他牙齿都掰了!看他还能胡说什么!”
“你!蓝衣服那个!”潘奴冲着车夫嘶吼道,“你不过是看我提了两颗人头,凭什么就说人是我杀的?”
周围又传来一片嘘声,吴遇踹他一脚道:“你自己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吗?”
潘奴红着眼道:“问心无愧!”
“就是他杀的!”车夫指认道,他一条手臂颤颤巍巍伸了出来,还没伸直又快速缩了回去。“要不是人头掉了出来,他铁定就想要偷偷埋掉,毁尸灭迹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潘奴叫道,“你老婆当年产子,还是我去给你找的稳婆!”
“是……是又怎样。”车夫有些退缩道,“这又不是一码事……”
“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可都有帮过!”潘奴眼神如鹰犬,一排一排、一个一个扫过面前的人群,将每副面孔都牢牢锁定。“借钱的、偷钱的、偷情的、欺诈的……哪一次不是我给你们打掩护?哪一次不是我给你们擦屁股?那车夫三言两语就把你们唬住了?我们以往的交情都是假的吗?”
吴遇猛踹他小腿,潘奴一个踉跄双膝跪倒在地。
“人做再多善事有什么用?一念有错,百行皆非,你下此狠手,早已冲淡过去种种!”吴遇怒道,“时至今日,你竟然要靠搬出过去的事迹来为自己开脱罪名,我看着你也觉得可悲!”
百姓呼应道:“还留他做什么?留下也是个祸害!我们镇向来不缺好人,可也无法容忍他这样的恶人!”
萧歌站在林念身后一步的位置,两人一齐躲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看着,看着吴遇忍无可忍地跺着脚,看着安岚牵着易儿和郑桓在一旁惴惴不安,看着逐渐聚集起来的百姓高呼着要潘奴给出一个他们想听的说法……萧歌偏头看着林念,只觉得这场闹剧好像与变得他们无关了。
明明老妇人最先拜托的是他们,可到了这一步,他们反而退出沦落为了旁观者。
对了,还有婆婆!萧歌着急转头去寻,果然瞧见了老妇人正守在自己的囍字摊头面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面色窘迫,双手一直搅着自己的衣摆,似乎想冲又不敢冲上前去。
那衣角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老妇人就像握紧了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松手放开。
“公子……”萧歌轻声唤道,“镇上的大家会杀掉潘奴吗?”
“杀掉潘奴?杀掉潘奴,杀掉潘奴……”林念低声念了几遍道,“如果他们要杀了潘奴,恐怕得先从婆婆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光靠婆婆一人哪能挡得住?”萧歌一下想到了什么,着急道,“婆婆不会又来找我们吧?可潘奴真的杀了人,我们怎么能昧着自己良心行动呢?”
“镇外那木屋里的铁锅,里面塞得快要扑出来的黑肉,还有两天后从潘奴手里掉出来的人头……这已经不是我们该不该杀死他的问题了,而是我们要不要这么去做的问题。”
萧歌又瞧了一眼老妇人,斟酌道:“可我们总不能……当着婆婆的面就把潘奴给手刃了吧?这对她来说也太残忍了。还是把这件事让给……”
“可我想做。”
萧歌转过整个身体去凝视着他。
林念抬眼沉声道:“我想杀了潘奴。”
“公子?”萧歌不由大吃一惊。
方才还畏畏缩缩的众人眼下倒是越来越胆大,或许他们是被吴遇的一番话点醒了,又或许知道野狗正被铁链子拴着,再怎样嘶吼也伤不到旁人,因此三五成群绕过了摊位,指指点点直接凑到了潘奴面前。潘奴两手被吴遇抓着,别看吴遇体型算不上壮硕,但手中的力道却格外惊人,潘奴麦色的皮肤都被抓出了红痕,恐怕此等禁锢比狗链子还要牢固不少。
众人围拢过去似要殴打潘奴,老妇人一惊便拨开人群冲了过去,她跪趴在潘奴身边,红色囍字在混乱中被撕扯掉一半,独留半边的‘喜’悠悠然飘落在两人脚边,老妇人低头面向潘奴,那五体投地的模样像是在给潘奴道歉,又想是在给众人赎罪。
萧歌旁观这一切只觉得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膛,身旁的林念已然拔出了弥望剑正要上前,萧歌手一快,抬手就将他拦下。
“公子不想动手便不用逼着自己动手。”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绳,仰头冲着树冠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不想动的时候,就换作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