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十年前将裴珩领到自己面前,说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袁太后在御花园上握住他们彼此二人的手,教导他们要彼此爱护,兄友弟恭。
以往朝堂上每每有人为他们的事而起争执,无非最后也都是落在“兄弟”二字上……
兄弟,兄弟。
命运捉弄,他们本就是这世上最不该有亲密举动的兄弟。
一想到这些,哪怕谢瑾再会藏,此刻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娇艳的血色,羞耻、愧疚、罪恶都使红晕肆意蔓延开来——
连那双平日高贵清冷的茶色眸子,都红得要命,动人得紧。
谢瑾偏头用力咳嗽,说:“这便是我的保证……弄臣,不就是如此而已么?”
他肯主动吻他,便是证明自己豁得出去。
裴珩似是被敲了一下,恍然恢复了理智:“如此而已?”
他没有再盯着谢瑾看,齿间冷意凛然,刻薄取笑道:“皇兄犯贱起来,还真是笨拙天真得可笑啊,是该把你送进弄月阁,好好跟他们学一学勾人的本事!”
谢瑾还未缓过劲来。
这时,车外传来几声马蹄,紧接着听到鲁瑶在询问:“大殿下可在车内?”
裴珩掀开半帘,看了她一眼,跳下马车。
鲁瑶见是他,神色微变,而后看到谢瑾跟着出来,才下了马背。
裴珩从来不会留意鲁瑶的穿戴之物,有时候连她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只听别人夸赞她生得如何美丽大气、英姿焕发。
今日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那枚梅花剑穗,就想起了谢瑾所说的“喜梅厌桃”。
他对着鲁瑶不大耐烦:“你还没出城?”
鲁瑶对裴珩一惯也没什么好脸色,“皇上,臣女此次回建康只随身带了二十名亲兵,就是为了方便赶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看了眼谢瑾,语气稍软了点下来:“临出发前,我想与大殿下说几句话,皇上可否行个方便?”
裴珩余光投向谢瑾,谢瑾正好也在看他。
对视一刹,气氛只剩微妙的诡异与尴尬。
“随意。”裴珩冷冷撂下两字,便走上另一辆轿辇,摆驾回宫。
见他走远,鲁瑶上前对谢瑾:“殿下,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谢瑾尽力克制住方才那阵混乱的心绪,问道:“瑶将军今日就要出发么?”
在建康城中人人唤她“鲁二”“鲁二小姐”,但谢瑾还是习惯用军营中的称呼喊她。
鲁瑶点头,一想起战事,不由得忧心忡忡:“北朔军虽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但南北战事一触即发,边关一直缺少人手,我得尽快赶回去支援布局。对了,于将军此时已在城外候着,他打算先同我父亲会面,熟悉军情商讨对策后,再与三股大军分别汇合。”
“于将军看似放浪,行军打仗却十分稳当。”谢瑾朝她淡淡笑:“说起来,还未谢过。”
鲁瑶飒爽一笑:“你我之间,谈什么谢,而且鲁家军被枢密院针对孤立这么久,总算能借此机会出口气,要谢,也应当是我替鲁家军谢你。”
城中那几出戏本折子将谢瑾与鲁瑶的情史写得缠绵绯则、荡气回肠,何曾想两人私下竟是这般相处,哪像是有半点私情的样子?
怕天色将晚会耽误赶路,鲁瑶没有多寒暄,直说道:“殿下,实不相瞒,我此次赶来建康不单是为了作证,也是想替父亲、替全军将士捎一句问:若有机会,你可愿一同前往军营?”
谢瑾:“投身军营?”
鲁瑶:“嗯,军中的日子是比宫里头艰苦,可不至于受辱憋闷。都说你是难得的治世之才,带兵打仗也定不在话下。”
谢瑾面露几分难色。
“若是殿下觉得我面子不够,又与皇上有婚约,不便开口,最迟下月父亲便能赶赴建康,当面向皇上提请此事。朝廷这些年一直亏欠鲁家军,他是新帝,为稳定边境军心,未必不会答应。”
“我并不是顾虑这些,还请瑶将军替我转告鲁直将军,承蒙抬爱,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瑾拱手,避开了她目光中的稍许期待:“只是,眼下我还不能离开建康。”
“为何?”
鲁瑶不解:“昨日你也在长昭殿亲眼看到了,他是个心肠毒辣的暴君,连对自己曾经的心腹都能施人彘极刑。你以弄臣的身份继续留在宫中,无异于是以身饲虎——”
“你可知道谢云,谢将军?”谢瑾问。
鲁瑶听到这个名字,失神一笑:“谢云将军的大名,天下孰人不知。他是于震洲将军的嫡系师兄,我小时就常听父亲提起,他率领大军的十年间,北朔铁骑从未踏入过关内半步。我出生得晚,虽从未亲眼目睹过谢云将军的风姿,但也能想到他在世时是何等神武睿智的人物,可惜……”
谢瑾接过她的话:“可惜,他不是战死的。”
鲁瑶叹了口气:“没错,谢云将军当年是以叛国投敌罪论处,被逼得在返京途中拔剑自刎以明志。听说后来有不少将士和百姓曾为他上街伸冤鸣不平,皆被镇压诛杀……时过境迁,也就无人敢再提了。殿下,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谢瑾迎着风,笑意发苦:“都说乱世出英雄,可朝廷积弊一日不清,也无非是再多几个郁郁不得志的‘谢云’罢了。所以,哪怕是以身饲虎,我也暂不能离开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