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马车停在了康府门前。
时辰尚早,谢瑾掀帘下车,只见几名童子正在打扫。
其中一人先看到了他,嘀咕示意:“瑾殿下……”
谁知他的小同伴见了,嗤之以鼻:“呸,什么殿下,你没听学堂里的人都在说么,他做了弄臣,害惨了老爷!”
“是,老爷就是被他气病的,可别让他再脏了康府的地!”
康府是大儒世家,连门前洒扫的童子平日都讲学问知廉耻。
见谢瑾登门,几个孩童便拿着扫帚,怒气冲冲地过去围住了他,拦着不让他进。
“不许你进康府!”
“他们说了,宫里的弄臣与芸街的哥儿姐儿没什么分别,都是下作东西!”
“……”
谢瑾顿步为难,任由那些扫帚拍打在衣袍上,落得一身尘,也没与他们争辩半句。
“瑾哥——!”
这时,一少年从街边跑了过来,没好气地轰开这帮孩子:“贱奴子,才识几个字啊就这般酸腐,胆肥了有种作主赶客了是吧?平日真是把你们惯的!”
“康、康少爷……”他们讪讪低了下头。
康醒时还是气不过,揪住其中一人的耳朵,还想动手揍他们,谢瑾忙拦住:“醒时,孩子而已,不必较真。”
康醒时这才肯放手饶过,回头看到谢瑾耳上的鹂鸟钉,一时也被灼痛了下,却对此什么也没敢提,转而露出天真笑齿来:“瑾哥今日是来找我父亲的罢,听闻宫中发生了许多事,你可还好?”
“嗯,都好。”谢瑾道。
康醒时一眼看向他的左手,戳穿道:“你的手受伤了。”
谢瑾笑笑:“无碍,过几日就痊愈了。对了,老师的身子现在如何了?”
康醒时领他进门穿廊,也笑了笑说:“御医日日都来,老爷子都好着呢,无非就是还生闷气。瑾哥,他平最疼你,正好你来了劝劝他。”
谢瑾为难一笑,心思沉了几许。
到了那间栽满柳树的主院,康醒时就没再跟着进去。
康怀寿这几日在家不大修边幅,穿着松垮的长衫,外头随意套了件成色略旧的氅衣,正埋在高叠的案头前诸经注疏。
“学生来迟,请老师责罚。”
谢瑾在屋外跪了下来,双手托举起一物。
那是一把戒尺。
康府的小儿尚且那样气他、轻贱他,康怀寿对他寄予厚望,二十年如一日倾囊相授,呕心沥血筹谋,怎么可能不恼?
康怀寿的笔尖陡然乱了下,反应过来时,又废了一张纸。
他胸闷不快,眉头深拧,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谢瑾,便搁笔走过去,到了他面前。
“你……!”
康怀寿年纪大了,有些眼疾,可也一眼辨出了那只鹂鸟形状的东西,于是还没骂出口,又是一阵痛心,气涌了上来。
他夺过那把戒尺,猛地高高举起——
谢瑾已绷着身子准备受着,却不想康怀寿“啪”的一摔,将戒尺扔进了炭盆中。
谢瑾望着那蹿高的火,蹙眉茫然:“老师……”
康怀寿仰面长叹了一声,似是努力在同自己消解,几度欲言又止,良久,他最后只问了句:“耳朵,疼不疼?”
谢瑾愣了一下,喉间泛上来一阵莫名的酸涩,声音哑了一丝:“起初不适应时会疼,现在已好多了,不疼。”
康怀寿苍老的面容布满愁绪,听着窗外树杈猛烈拍打晃动的声音,到底是于心不忍,道:“风大,进屋来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