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高视阔步,明目张胆,如同回到自己寝殿一般。
袁太后今夜养病在榻,永安殿的宫人哪还拦得住他,连门外的通传太监都撤走了。
怕是方才两人的对话,也被裴珩偷听得差不多了。
袁明镜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裴珩脱下大氅,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朕不来,又怎能知道朕的皇兄与朕将来的皇后私下这般情深义重?你们是打算给朕扣个绿帽,还是打算联手将朕从龙椅上踹下去?”
“裴珩,你别太过分!”袁明镜柳眉倒竖,气得直呼了他的名讳。
谢瑾轻咳:“明镜,你先出宫回府吧。”
“可……”
谢瑾低声相劝:“弄月阁风波刚平息,他不会做越界之事。宽心。”
正好国公府的人来催,说袁国公已知晓白天她在弄月阁所做作为,十分忧心。
袁明镜迟疑了片刻,不等告退就匆匆离开了永安殿。
明月如钩,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谢瑾正色提醒:“皇上打趣我不要紧,女子的名节清誉不可毁。”
裴珩挑眉,冷笑说:“袁二当过俘虏,又在关西军营与将士朝夕相处了十年之久,她一女子,回京后已遭了不少非议,世道如此,哪还用得着朕来诋毁?”
谢瑾收拾起桌上擦拭伤处用的东西,说:“夫妻一体同心。她是你的未婚妻子,你若护着她,等同护你自己。”
“当年是你力排众议,定她做的太子妃,才平息了世人对她清白的猜忌。结果这桩婚事,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朕的头上,可惜啊,朕对她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裴珩弯腰凑近:“皇兄啊,你说你,怎么老爱是干些不顺朕意的事呢?”
他这话另有所指。
“我知道,你是想拿掉弄月阁。”
谢瑾心平气和,却也不与他绕弯子:“从你假意与那帮弄臣声色犬马,耽误国丧、不理朝政,再到赐我鹂鸟钉,煽动文澜阁臣子到弄月阁聚众闹事,甚至是今日袁二出现的时机……都是你一步一步算好的棋,为的就是能一举废除这大雍后宫三百年的机构,是吗?”
话已到这份上——
裴珩面色渐渐阴沉,如恶狼般盯着谢瑾,牙尖又露出了狡黠笑意:“是又如何,朕利用你做这最关键的杀招,逼你以弄臣的身份出现在昔日同僚旧友面前。皇兄啊,这滋味如何?”
谢瑾在世人眼中是块无暇美玉,芒寒色正,磊落坦荡地立于这乱世之中,是那些背井离乡、骨肉离散的人们一丝希冀。
这样夺目耀眼的人,裴珩也看在眼里。
可十年的怨恨和嫉妒,令他对谢瑾的心思变得扭曲。
无人知道他有多么想扒了谢瑾那层正经的皮囊,亲眼看一看那个卑鄙、龌龊、虚伪、下贱的谢瑾,会长成什么样?
会不会比自己还要不堪?
所以若能激谢瑾骂出半个脏字,都会令裴珩兴奋。
哪知谢瑾对他温和笑了笑,下一句竟夸赞道:“滋味很是一般,但不得不说,皇上这一盘棋环环相扣,借力打力,心思之缜密,不可不谓高明。我很佩服。”
他的声音温润如春风,丝毫没有半分恼意。
裴珩心竟漏了半拍,视线无意停留在谢瑾白皙的喉颈处,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皇上,在想什么?”谢瑾见他沉默如此久,又问了一句。
裴珩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要去拿茶杯喝水,却发现壶里是空的:“……朕好不容易搭的戏台子,被你轻而易举地给拆了,朕是在想,要怎么出出这口恶气。”
“弄月阁是该废,但眼下还不是时机。”谢瑾缓缓起身,去别提了壶新泡的茶水。
裴珩看着他为自己沏茶的动作:“开春后大雍与北朔必有一战,大雍现下缺少名将,加上我军连年吃败绩,军中士气低迷已久,若是有人凭着色艺就能在宫中偏安一隅锦衣玉食,谁还愿意上阵拼命杀敌?”
武将与弄臣两拨人的嫌隙可追溯到百年前。弄臣一入宫就是正六品,而那些将士拿命厮杀到中将的位置,勉强才换个从六品的军衔。
这本来就不公平。
拿掉弄月阁,确实是裴珩作为新帝提振士气、收服军心最省力的办法。
谢瑾知道他的话没说完:“还有呢?”
裴珩的视线这才从他的颈移开,扯笑说:“还有么,自是不想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
谢瑾颔首,道:“但豢养弄臣毕竟是旧制,他们不光是各世家大族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还是各家中的家奴甚至是庶子,小小一个弄月阁,关系错综复杂,牵扯的是整个前朝。别的不说,司徒钊那帮南臣这些年帮了你不少,若是一刀切了,岂不是有过河拆桥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