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下意识闭紧了眼等待枪声的到来。
虽然他们今天已经听过数发枪响,像匍匐穿过火线那样耳膜嗡嗡发聋,但他们知道接下来的会是非常不一样的一声枪响。
可是子弹并没有如约出膛。
一根伸缩滑索卷拴住了枪托。滑索的拉力极大,平日足以供人在楼宇间凭空架桥自由穿行甚至传运货物,却没能从蜘蛛侠的手中夺下一把枪。
“你不是一个处刑者。”徘徊者从议事厅中便于观察的塔哨位置一跃而出,滑索在他与蜘蛛侠持枪的手间迅速收缩,最后因为标的距离过近而完全弹回腰间的收纳仓。他站在蜘蛛侠与下跪的神秘客之间,枪口就对着他的眉心。
他伸出爪,轻轻拨开了枪口。刚刚用绳索抢也抢不过来的配枪,现在竟然不用使什么力便歪到了一旁。
蜘蛛侠还平举着手臂,她的眼眶困惑地聚拢又扩开,最后维持在一大一小的模样:“你为什么不让开?”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徘徊者面罩上的紫色火焰静静凝视着她,似乎有让人镇定的效果,“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这是你自己说的。”
蜘蛛侠抬起了下巴,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穷凶极恶之人当杀则杀,这是你自己说的。”
徘徊者没有说话。在那场无果而两败俱伤的争吵后,他们立场竟然滑稽地对了调,什么天意弄人的笑话。
“你说得对啊,徘徊者,”蜘蛛侠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脊背随着胸腔的扩张舒展又弓下去,其实并不是多么魁伟健硕的身板,肩还窄窄的,像要被一堵无形的墙压垮,“你说的是对的,我懂你了。”
这不是他期待的胜利。明明是他的主张获得了认同,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输了。
“你没有对他生杀的决定权。你我都没有。”
可恶的剽窃犯,拾人牙慧,抄袭她的话又拿出来堵她。蜘蛛侠这样想。
徘徊者撤了一步,让出身后的神秘客。后者低着头,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他的表情凛然又慈悲。直播频道还开着,这个时候他又化身成了一片任人宰割的鱼肉,仿佛通过无人机轰炸和虚拟现实技术夺去许多人生命的不是他,刚刚亲口承认罪行的人也不是他,蜘蛛侠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强权与暴力的倾轧。
徘徊者一指头戳碎了手机屏,直播被物理中断。
艾伦松开抱臂想抢救什么,已经迟了,于是他干脆又把手臂插了回去。
徘徊者:“犯罪的人要交给法庭审判。”
“犯人交给法庭,仇人留给自己。”
命运是一条衔尾蛇。
“G……God,”他临时找了个徘徊者本人从来不说的词顶替,“你坚守的道德准则呢,你要让之前说的义正言辞的话都成为废纸么,你要让你从前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么?”
蜘蛛侠摇头,握紧了枪:“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一旦跨过那条线就很难再退回问心无愧的模样,现在连你也要跨过那条线了么?”
蜘蛛侠笑了起来,仿佛那是荒唐无稽的宣言,她是真的被逗笑了:“你最没立场说这种话了,‘Not-A-Hero’先生。”难道地狱俱乐部的人不该弹冠而庆双手双脚欢迎新成员的堕落吗?
“我知道。”徘徊者一点也没被嘲弄到。他知道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可信力超不过一张白纸,甚至听证会现场众目睽睽诸人之中,除却神秘客和落荒而逃的另两位超级反派以外,他最没资格这么说。
他抬起手,意识到那是削铁如泥的拳套,于是悬空在蜘蛛侠的头顶,虚虚地拂了一下兜帽的边缘。
“我不想让你变成……我的样子。”
*
听证会终于解散了。
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如何从企盼听证会的开始变成绝望地祈祷它的结束的,大多数市民们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虽然蜘蛛侠最终没有对神秘客痛下杀手,而是任失去了配枪的特勤局人员将他押走,可散场时的人们抬头望向她离去时的那个破碎窗口,犹疑目光里仿佛埋着一颗定时炸弹。
当然,蜘蛛侠不在乎人们的目光中是埋了炸弹还是藏了珍珠。在人员疏散中的市政厅里洗手间成了无人光顾之地,盥洗池的感应水龙头哗哗开着,黑白的战服搭在盆边,掩映一点极小的荧光粉色。
上一个洗手的人把盥洗池的下水口关了,她按开,看着盆中红色的水淙淙消下去。水龙头依旧在出水,水位下降得并不快。她盯着那片挣扎不愿缩进下水道的水面做数学题,双手在水流下机械地搓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