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当啷一声响,琉璃佛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赵穗芳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信,双手举过头顶:“太太,关家养育之恩重如山,穗芳不敢腆着脸求您成全。您既已知道我的心思,我也再没脸留下。”
“这是我写的辞别信,姑姑那边烦劳太太同她说一声,穗芳就此拜别。”
高举的信件迟迟未有人接。
大太太沉吟良久,忽然轻笑:“是真想走?”
赵穗芳心下凛然,面上不动声色:“回太太,穗芳不敢欺瞒,是没脸留下。”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良久,只听大太太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朝佛龛俯首。
“罢了,起来吧。”
赵穗芳松了一口气,撑着发酸的腿起身。
“你和白秘书的事,就此作罢。”大太太顿了顿。
成了!
赵穗芳眸光微亮,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直到后半句落地——
“你对靖澜的心思,也不许再提。”威严的嗓音带着说一不二的严厉,“做小的事情,我不想听第二次。”
赵穗芳的心沉了下去,手指无意识攥紧。
“是。”
大太太闭上眼睛:“我乏了,回去吧。”
赵穗芳僵着身子出门,刚迈过门槛,就听后面传来不轻不重的声音。
“穗芳,你是个聪明姑娘,打你七岁那年住进关家,我就喜欢你。如你所说,十二年了,你和关家女儿们没什么不同,都是我家的孩子。”
“有时候机灵些是好事,所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时候,自作聪明就是笑话,你明白吗?”
赵穗芳紧抿唇:“明白。”
“关家的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无伤大雅。但你要知道,我不喜欢孩子们有不干净的城府。”太太顿了顿,“珍秀糊涂,老五是男子。小七年纪小,爱听你的话。很多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清楚。你既然口口声声铭记恩德,自然不能以怨报德。”
“不敢。”赵穗芳:“太太大恩,穗芳没齿难忘。”
里面传来一丝笑,带着凉意,“去吧。”
—
酷暑盛夏,赵穗芳周身却泛着冷意。
银环追上前,小心翼翼:“小姐,咱们还要离开吗?”
赵穗芳轻笑:“不用了。”
不用离开,但也彻底断了明面上的路。
凭借多年观察,赵穗芳深知太太的底线。
正如她方才说的,关家子女之间有矛盾龃龉没关系,但不能坏了品性,不可嫉妒构陷,伤及根本。
而她唆使小七对付尤怜青,恰是犯了大忌讳。
经过昨晚那一出,赵穗芳知道自己装不了太久。
小七莫名针对尤怜青,除了帮赵穗芳这个表姐以外,别的动机都很难说得过去。
太太什么手段?与其被逼问,不如主动坦诚,以退为进,好歹落得个真心实意的名头,不至于被赶出去。
只是……推了一个白秘书,将来还有张秘书,王秘书。想要留在关家,她还得想办法!
兀自琢磨心事,连下了雨都不知道。直到头顶遮过一把伞,赵穗芳倏然抬眸,望进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睛里。
银环不曾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二少爷?好些天没瞧见您,这是从哪儿出来?”
关靖海一身藏蓝长衫,清俊面容带着书卷气,鼻梁上的眼镜沾了雨水,雾蒙蒙,也遮住了眸光。
“书房。”
赵穗芳后退一步,走出伞下,任由雨丝飘洒,“银环,我们走吧,不打扰二少爷温书。”
盛夏的雨来去匆匆,方才是细雨蒙蒙,片刻的功夫,天边云层响起闷雷声,阵雨将至。
主仆二人尚未走出花园,银环看了眼赵穗芳的脚,“小姐我去拿把伞,你在廊下等我。”
银环跑远,赵穗芳走不快,雨滴不讲理地砸落,那把伞又出现在头顶,这回声音响在身后。
“宁愿给我大哥做小,也不要嫁给我吗?”
赵穗芳僵住,没有回头。
“你都听见了。”
“嗯。”他似乎在笑,只是雷声轰鸣,叫人听不清话语里是否有苦涩。
“药用完了吧。”他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下雨天,脚还疼得厉害吗?记得按时用。”
不远处,依稀可见银环冒雨赶来的身影。
风急雨骤,伶仃的伞骨似乎经不起摧残,簌簌作响。
没有挡住的雨水拍在脸上,凉意透骨。
赵穗芳怔然,伞沿的雨珠如断线,打湿他的衣袖,她的裙摆。
“不必。”她走进雨里,头也不回,“我这种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