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神态自若,叫人出乎意料。
“是的,佐藤先生,缠足是陋习。”她唇角微扬,语气轻缓,“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佐藤如同得胜归来的将军,扬起嘲弄的笑。
“我缠过足,所以走得慢。健康的人走一天的路程,我可能要走十天。但这不代表我要停下。”她笑着说。
“恢复的过程很疼,拧断的骨头要重新拼接,黏连的皮肉要强行撕开,血肉模糊。我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追赶上健康的人。可是你看,我现在已经能站起来,走一段不算长的路。假以时日,或许还能让蕴青教我跳一支舞。”
蕴青注视着她微笑的脸,无意识攥紧手指,心中越发酸涩。
“佐藤先生,如你所说,我的创伤是丑陋的,可我的民族不是。无知如我,也明白人有伤就要治,别人走得比我快,我就要拼命赶,落后就要进步,蒙昧就要学习,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世界上任何民族或国家都要遵循这个道理,怎么到您口中,追求进步本身就是卑劣呢?难道贵国从来都是世界第一等,从来不曾虚心学习过吗?”
佐藤秀中沉声道:“大日本帝国有自己优秀的传统!不会像你们这样效仿……”
“那就奇怪了。”怜青状似疑惑,打断道,“蕴青,是我听错了吗,我还没说明出处,刚怎么听见佐藤先生提到了论语,他似乎很了解。”
佐藤愣住。
“我们都听见了。”蕴青立刻道:“佐藤先生博学多才,来自中国几千年前的老古董会自动进入他的脑袋里,不足为奇。”
“原来是这样,佐藤先生对历史文化当真是精通,叫人佩服。”怜青默契接话。
“既然如此,有段历史不知阁下是否记得。隋朝开皇二十年,贵国推古天皇向我朝派出遣隋使,自此数百年不断。唐朝天宝十一年,鉴真第六次东渡日本,传播我朝文化。”
“佐藤先生,这些历史不止在我国史书记载,就连贵国的《日本书纪》里都能找到出处。衣食住行,节日建筑乃至现在所使用的文字,您所说的传统文化有极大一部分脱胎于我们的民族。”怜青说。
“如果依然按照‘学习的落后者’就是卑劣的说法,那么曾经十分推崇中华文明的贵国是否也……”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语气平淡,笑意也淡,却像一记辛辣的巴掌扇在人脸上!
佐藤铁青着脸色,拳头攥紧。
关靖淇毫不客气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舒窈以扇掩唇,轻笑:“蕴青,这位尤小姐很有本事。”
蕴青得意:“那是!”
最解气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对手的逻辑打败对手!把人气个半死无法反驳,自己却云淡风轻,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身!
在场的中国人几乎只觉得心中一派松爽!
闹剧谢幕,主人罗斯姗姗来迟,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调停。
佐藤佳子见哥哥吃亏,语速飞快:“本当に怒っている!中国人は私たちをいじめています。私たちは主人の家に言い方を求めませんか?”
“老五,日本佬说什么呢?你给翻译翻译!”关靖淇问。
怜青已经坐回角落,闻言看向关靖渝。
“她想找罗斯要说法,告咱们的状。”关靖渝飞快瞥了怜青一眼,垂眸道,“尤小姐放心,父亲和大哥都在楼上,罗斯跟我们家有生意往来,不可能偏帮佐藤。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轻缓,“你说得很好,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话柄。佐藤也知道,是他惹事在先,没有道理找你麻烦。”
怜青微笑:“谢谢五少,我没有不放心。”
果然,只听对面传来呵斥,紧接着是佐藤秀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日语,拉扯着佐藤佳子离开。
中途,佐藤秀中调转方向,突然走到怜青面前,冷笑道:“小姐,你的确很会说话,不过你改变不了的事实是,中国的辉煌已经落幕,而我们大和民族的旭日将永远挂在天空!”
说完便大步走出门,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避开这个看似随时要发怒的矮小男人。
就在他扬起头颅,自以为在最后挽回颜面的时刻,身后传来清亮的笑声。
“太阳啊,会升起,也会落下。”
踏着清脆的高跟鞋声响,蕴青不紧不慢地走到怜青身边,状似感慨,“你瞧,外面是不是黑夜?”
“是。”
怜青回头,二人相视一笑。
“时间尚早,不用假以时日了,今天……”蕴青作出邀舞的姿势,优雅弯腰,“不知我有没有荣幸,教美丽尤小姐跳一支舞呢?”
处于放松状态时,怜青褪去了略显冷淡的气势,又恢复了安静柔和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血色从脖子根开始蔓延,她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弯着眼睛道,“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关小姐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