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宜春和邱云心的悉心照料下,阚洛的情况逐渐好起来。
随着高烧退去,阚洛间歇性歇斯底里的疯病也很少再发作,邱云心知他少年心性,再也没和他提起过月儿的事,他似乎也将那日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偶然见那包栗子糖,竟然记不得是何处而来,但刻在骨子里的讨厌却实时挂在脸上,邱云心只能在他的一脸嫌弃中里将之丢弃,可怜小姑娘一番心意。
阚洛变回了那个温和懂事的孩子,再没有和邱云心发过莫名上头的脾气。每次喝药、复诊之时格外配合。他的腿已经能下地,勉强支撑起身体,只是每走一步,足间便会穿来刀割般的剧痛,每一步都像在刀尖行走。
宜春说,这是血脉打通的好现象,他需要每天走动半个时辰,辅以穴位按摩,舒筋活血。
为此,他特意传授给邱云心一套按摩手法。本来这差事交给药童去做,但那孩子细胳膊瘦腿,没有受过苦,也没习过武,没有底子,按摩两天就喊胳膊疼手疼浑身疼,坐在地上蹬腿撒泼耍赖罢工。
无奈,邱云心自告奋勇。邱云心虽是一介女子,却是务农长大的,手劲不差,竟也真将着苦差事揽了下来。她嘴上喊着不苦不累,额上沁出的汗珠却将她的辛苦暴露无遗。阚洛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宜春规定了走动时间为半个时辰,母亲硬是把他看得严实,每每到了时间,便不让他多走一步了,怕过度劳累反而不利恢复。
阚洛却不这样认为,他想快点好起来,不想再拖累母亲。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从床上摸索起来,点亮床头的烛火,顺着座椅家具小心翼翼地慢慢挪动双腿,在不算宽阔的内室一遍又一遍的打转,太久没有走路,他甚至不知如何协调两条腿,每一步走得艰难,但他必须放轻动作,免得吵醒守在外间的母亲。走得累了,双腿痛的麻木,他就扶着墙喘息几口,当做休息了,继续咬牙坚持。
今夜亦如此。
他看见铜镜中映出的自己。汗如雨下,秀气的脸因痛苦扭曲,行走如同佝偻前进的小老头,但他不想停下。
他总觉得,他想要追上一个人。
可从前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要做什么,通通记不起来了。
但他觉得,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没有身为五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难得好天气,月光从半开的窗台照进室内,温柔朦胧的白纱将窗棂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阚洛慢慢摸到窗前,将支起的窗大大敞开。
深蓝色的天幕里,挂着一轮巨大银盘,悬在屋檐之上,将星子的光辉都夺去了。
他伸出手,仿佛即刻就能触碰到天际那圣洁的光辉。
是月亮。白得不染纤尘,大得过分妖异。
他站在月下,被衬得如蜉蝣般渺小。
脑中如同被重锤击过,嗡嗡作响,抓着窗沿的手因过度用力,苍白的手背青筋暴起,格外怖人。
照进他心中的月光,又在何处。他为什么忘记了。他抱着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记不起来。
额头一遍遍磕在地上,将木质的地板磕的咚咚作响。快些想起来,那些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外间睡得正沉的邱云心被一声声撞击惊醒,她跳下床,披了外衫,冲向里间。
她的洛儿,沐浴在苍白的银辉里,发疯似的一下一下撞击自己的头,额前鲜血横流。
白色的月光,鲜红的血,交缠在一起,让这位母亲几欲晕倒,她的心紧紧揪起,这是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的血肉啊,她冲过去,抱住阚洛,他仍在她的怀里抽搐。
邱云心用衣袖轻轻擦拭他额头沁出的血,生怕碰疼了他,她颤声问:“洛儿,你怎么了。”
已带了哭腔。相依为命的这些年,这段心酸的日子是她哭的最多的,快把她一声的泪都落尽了。
阚洛急急的大口喘气,好半晌,丢失的魂儿才找回了。他惊惧地望着向天空那轮月亮,目眦欲裂。
“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重要。”他一遍一遍重复。
“什么事,洛儿,你跟娘说,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娘都愿意为你去做。”
阚洛的眼神涣散,无法对焦:“我要去找他...”
“对,找他...”自言自语般。
“找谁?”邱云心被他弄得蒙蒙的,她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不像个孩子了,倒似被人附身了一般。但他眼中对她的爱与珍惜,不似作假。是她的儿子,又不像她儿子了。
她的心头掠过寥寥几个名字,电光火石间,她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试探问:“那个人,是不是叫离月。”
迷雾拨开,藏在缭绕云雾间的脸骤然清晰起来,一如初见时的杨柳春风佛面,美如玉树琼枝,暖似明霞光烂。
找离月!
可是离月是谁?
“娘,离月是谁,你能告诉我吗?”阚洛眼泪再难兜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混着额上流下的血,把视线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