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时,兰昀蓁准备着动身离京返沪。
“昀蓁,明日便要走了么?”冯珍葩敲门进屋,见弥月在房中为她整理着该收回皮箱中的衣物。
“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即便我再多留上几日,亦帮不上什么忙了。”兰昀蓁朝她微微地笑着。
本就是因贺聿钦不在,她才北上来帮忙的,现如今贺聿钦已平安归来了,凭她如今的身份,再久留下去,便更是不妥当了。
“瞎讲,这段时日,若非有你帮衬着我,这老宅里大大小小的事宜我怎能忙得过来?”冯珍葩不赞许她讲的那番话,“其实呀,你分明没打算要这时候回去的,偏是见聿钦回来了,便生了要避嫌的念头。”
冯珍葩说着,将手伸过来——一封信被递至她脸前:“若早想着急急忙忙地返沪,你又怎会让别人将信送至这处来?”
信?她何时留过贺家老宅的住址给旁人?更何况,她这段时日未曾与谁人通过信。
“多谢你,珍葩姐。”兰昀蓁将那个信封接过来。
“扶楹上学堂去了,你若要走,可不能悄悄地走了,合该叫她同你面对着面地好好告别一番,也省得她到时候见不着你,要哭鼻子的。”冯珍葩笑着,离开了房间。
兰昀蓁瞧了眼那封信,在梳妆台前坐下,拿小刀轻轻划开了粘上的封口,将其中的那页纸取出。
[立和离协议书人,贺亥钦、兰昀蓁,二人因情愫已断,缘分已尽……]
兰昀蓁往下看着,眸光直落至最左两列的“立字约人”处。那里,已签下了贺亥钦的名字,旁边一列的空白之处是留给她签字的。
兰昀蓁瞧着眼前这张薄薄的纸,不由得晃神了片刻……贺亥钦怎会如此轻易便应了她的要求?
信封中还有另一张字条,兰昀蓁将其抽出来看,那上面的字亦是贺亥钦亲笔所写。
字条上言,诸事繁杂,待她返沪后,再登报离婚。
兰昀蓁又将那张和离协议书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瞧过一遍,实然是无半点手段与算计,亦无文字游戏,是一张清清白白的协议书。
这场婚姻,如同死灰槁木,诚然使二人都乏力心疲,或许,贺亥钦如今终觉索然寡味了罢。
“弥月。”兰昀蓁低眸瞧着那空白的留名处,“为我拿只钢笔来。”
弥月应下了,匆匆跑去书房拿来钢笔,塞到她手中。
兰昀蓁揭开那笔盖,抬手落笔,从未觉如此流利地签上自己的姓名。
“小姐,这是……”身旁的弥月虽不识太多字,好歹却也还认得自家小姐的姓名。
那旁边似乎又还写着贺亥钦的名字,两人的名字竖着挨在两列上,这种情况,当初写结婚书时便已出现过一次,若要再出现这般情形,那不正是……正是离婚书了么?
兰昀蓁姓名的最后一笔落下,弥月眼瞧着,激动得泪都要溢出眼眶:“小姐,这真是太好了……”
饶是弥月都知晓,这一纸婚姻,究竟束缚了兰昀蓁多少。
若无这桩婚配,兰昀蓁不会同贺聿钦蹉跎了这么多年,栩鸢亦不会生养于苏州,如今,兰昀蓁也不会为顾及贺聿钦的清誉,而早早地离京返沪。
“我去告诉少将军……”弥月抹了抹自己盈泪含笑的眼眸,转身便要跑出门去。
却被兰昀蓁给唤住了:“事情还未落定,谁也不许说。”
“可这……可这不就是……”弥月不明白,为何离个婚都要如此繁琐,“那也不许人高兴了?”
兰昀蓁笑了笑,起身拉过她:“走,我们去喝酒。”
弥月几乎是被兰昀蓁拽着出了贺家老宅的大门。
那日出门,虽已至黄昏之时,可不知为何,天空仍是开阔而明朗的。
弥月被兰昀蓁牵着手腕,小步跑在她身后,瞧着她轻盈飘曳的发丝,只觉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她要赴美去留学前的那个下午。
一样的时至黄昏,天色却澄亮极了,她要去成衣铺里去取新做好的衣裳,一面回首,笑着同她道:“弥月,我要离开这里了!”
-
月上梢头之时,兰昀蓁同弥月方从外面归来。
上楼去时,弥月已是醉得扶不稳墙,却仍要去扶她:“小姐……你小心些。”
兰昀蓁的酒量倒不至于她那般差,只是瞧她醉成这副模样,不忍失笑,于是将她半搀着送回了卧房,又仔细地安置好她。
兰昀蓁将房门掩上,回身往廊道的反方向走,那处的尽头是她的房间。
走廊的暗花墙纸上嵌着红木边框的透风窗,屋外的夜色柔凉如水,连风亦是温和抚人的。
不知是谁燃了香,愈往里走,那股气息便愈发香甜。
兰昀蓁行至房门口,却瞧见了一位本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
贺聿钦立身于她房中的梳妆台边,正低首沉静地瞧着什么东西。
蓦地便酒醒了,兰昀蓁忆起来,那梳妆台的桌面上究竟摆着何物。
他当是什么都看见了。
贺聿钦听见了门口处的细微动静,转眸看见她,视线又略扫过一眼那张纸,方面朝着她道:“听扶楹说,近来你难安眠,我点了一些安神香。”
梳妆台的置物架上,细缕薄烟自那只白玉雕镂花熏炉之中袅袅地溢散而出。
方才她在屋外闻见的那缕香息,原是安神香的气味。
眼下应该如何做才好?
是若无其事地请他出去,还是坦然同他道,自己已离婚了,且就在几时辰前?
兰昀蓁轻轻嗯了一声,走到梳妆台边,要将那页虽薄却亦有千金重的纸叠好收进信封里。
身旁的贺聿钦却忽地握住了她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