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着说你的,这件事情我总归是要知晓的。”兰昀蓁转眸看向容色深沉的萧宪。
自打青锁回府,言报纸忘买了时,她心中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了。
有何事,是须在眼下将她给瞒住的?
除非……
萧宪的唇角绷住片刻,而后道:“昨日深夜,京城哗变,有人设局将兵工厂引爆,诱留守驻京的几位骁将前去救援平民百姓,意图将其一并铲除……”
兰昀蓁的手指从那柄调羹上离开了,双眸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的最后一句。
一旁坐着的青锁此刻当真是焦心极了,心怨着萧宪为何非选要在兰昀蓁临产之前说出此事,亦担忧着待会她听见了实情,该如何宽慰她才妥当。
“然后……?”兰昀蓁问他。
萧宪微微低首:“那几位骁将中,一位牺牲,其余两位皆负伤,余下的一位……是贺聿钦,至今下落不明。”
“兵工厂废墟下的众多尸首中并无他的脸孔,他仍活着的机率十分大,正因如此,设计铺谋之人亦正在搜捕他。”
有那么一瞬,兰昀蓁只觉心脏蓦地被人攥紧,耳畔传来刺耳的嗡鸣,连头皮都在突突地绷动。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你现在同我讲这些,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兰昀蓁的手指微微发抖,抬手去拿水杯时,却不慎打翻了粥碗中的调羹。
豆青釉的瓷勺于颇为突兀的清脆声中跌落地板,霎时间摔得四分五裂,连带着勺上残余的紫苏粥亦溅落在周遭,纷乱而狼狈。
青锁忙将那几块碎瓷片用鞋尖拨开,以防扎到她,紧接着又往厨房跑去:“我去拿簸箕来。”
萧宪弯腰拿起桌上的抹布,一边擦拭着洒于她手边的热粥,一边低声对她道:“你同贺聿钦的事,已被京城的那些人知晓了,此事暂且未查出是何人走漏的风声,但当务之急是,他们手底下的人很快便会到苏州的这间宅邸来搜查。”
“我已同日租界里一家高级私立医院的院长打点好了关系,天黑之前,我们便动身离开此处。届时,对外称你染上了传染病,不便见人。”
肚子微有些痛觉,兰昀蓁抬手轻抚了抚,后背不知何时已渗出一层薄薄细汗。
萧宪放下抹布,握住她的手,扶她站起身:“孩子会平安且顺利地在医院的产房里出生。有我日夜守在那里,你不会有事。”
-
七月底。
那台损坏了的收音机终究未被换新。
萧宪得空时,将它送回了工厂里修复,又将其带到了医院。
青锁本是不赞许此事的。
“眼瞅着预产期一天天地近了,你此时将收音机修好了给她,若再让她听见些什么不好的消息,刺激到她可怎么办?”她拧着眉,朝萧宪道,忽而又觉察窗边的立着的兰昀蓁正在安静地收听电台,于是又刻意压低了些嗓音。
萧宪的目光落在背对着自己的兰昀蓁身上:“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有些事,你愈瞒着她,反倒愈使她心中不安宁。”
自窗外拂来的风携着一股热气,挤进病房内,冲淡了些许消毒水的气味。
兰昀蓁拿帕子揾了揾额边的细汗,另一只手将收音机的音量旋大了些。
今年五月时,开洛广播电台《申报》馆分站开始播音。
每日都会在两个时间段分别报告新闻。
其一,乃是上午的九时四十五分至十时一刻,内容大多为小菜上市、汇兑的市价及钱庄兑现价格等。
另一时间段,便是兰昀蓁正听着的这一个——晚间七时至八时三十分。此时所播报的,皆是各地重要新闻。
昏黄暮色中,喈喈蝉鸣同收音机那头女播音员温柔的声音萦缠一处,显得闷热又聒噪。
兰昀蓁细细地微颦起两条柳叶眉,欲静心去听,便不由得将手中的藕荷色菱锦方帕换成了一柄西洋母贝折扇,以驱散几分溽暑之气。
她不知站了有多久,直至那夜色里吱鸣的蝉声都弱下,播报员小姐的和声细语全然不见,转变为百代公司新发行的留声机唱片的婉转歌声时,一旁候了许久的青锁便上前来了。
“今日的新闻都播报完了,你站了这般久,也该坐下来歇歇了。”
未能听得自己想听的消息,兰昀蓁的眸底掠过一丝怅惘。她由青锁扶着于床边坐下,看向萧宪:“宅子那边,情况如何了?”
“今日午时,已有三人前来‘拜访’过了。”萧宪走到窗边,为她将玻璃窗阖好,“他们执意要在医院见你一面,暂且被我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