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昀蓁望着他,惨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眉眼柔和地弯起,她纤白的手臂拊在床榻沿边,掌心按在锦被上,轻声朝他:“过来一些。”
贺聿钦低首温和看着她眼眸,于那馥馥花香里立了好一会儿,方在她掌心按着的那侧坐下。
云勾花卉纹的锦被微微陷下去一小洼,似她的心那般,他覆住她的指尖,温暖地握着。
“做噩梦了?”贺聿钦低声问着,抬手轻揾去她额发间的冷汗。
兰昀蓁向来不愿在外人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而此刻却微微颔首,亦或许她从未将他视作过外人。
“青锁将你寻来的?”她问。
贺聿钦不置可否:“你身边的那丫头拨了一通电话。”
“弥月?”兰昀蓁轻轻笑了。
弥月是个乖顺听话的姑娘,哪里想得出这种主意?大抵是青锁向她问出今日下午的事,心中有了机灵点子,吩咐她去办妥的罢了。
她望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深黑色镂空桃形的时针悬在罗马数字“XI”同“XII”之间,已是子夜了:“又非什么大事,都是这个时辰了,只一通电话,你便赶过来了?”
贺聿钦低笑未语,另一只空出的手掌心朝上摊开,对向自己,凝眸注视着她,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你尽可看,昀蓁,无需有何要事发生,只要你需要,我便会护你左右。
愚园路弄堂深处的那间公寓虽隐蔽,可他一到明路上来,便不知会有多少危机,敌暗我眀,在深夜的街道上尤为其是。
兰昀蓁的手指被他握在手掌心里,微微动了动:“弥月半夜通电话,可有打扰到你?”
这话里不无含着她的几分私心。
更阑人静,正是温柔乡里春风一度的好时辰。
“我的屋里没有旁人。”贺聿钦似是看透她心事,“你要寻我,又怎会算作打扰。”
兰昀蓁的心似被浸在了一汪桂花糖粥里,紫铜锅中温火焖着,里面糯米逐渐开花起粘,香甜如蜜,也粘缠住人心,“对了,你的生辰。”她眉目方温和着,忽地问起,“你或许查过我了,可我还不知晓你的生辰。”
六月时她要为聂缇备办寿筵,方才思及此事,蓦地便忆起来,一年时间少纵即逝,二人相识这般久了,可她却未见他庆贺过自己的生辰。她不曾去调查过他的任何信息,查来的消息未必是真的,她所知晓的全凭自己同他的相处。
“要到七月去了。”他答道。
如今正处五月末旬,若办在七月,倒也还有宽余的时间着心筹备。兰昀蓁垂眸思索着:“你想办在何处?若只有康先生与缨馨几人,倒不必紧,若要请军校昔日的同窗们来……”
他的那些同窗大多身份与他同等敏感,若办在他愚园路的那幢住所里,恐惹那条隐蔽的弄堂醒目,可若将宴办在酒楼,只怕有心之人会将风声走漏……
“你可有主意了?……”她抬眸看他,只发觉他正也注视着自己,眸光平和,却又似有话要讲。
那样子的神情,预兆着接下来的话并不会太好。
她静静地将唇合拢,身前的贺聿钦抿了抿唇,顿了片刻:“昀蓁,我或许不日便要北上。”
闻言,兰昀蓁眼瞧着他默了一会儿:“‘不日’大抵是多久?”
“最迟六月上旬。”贺聿钦解释,“日前来报,父亲困京,久不得出,旧部队伍之中不乏有人异心,须我解决。”
卧室里悄静,柜面上的那尊胡桃木八角马头座钟沉凝地报鸣了一声——原是子正时分了。
今日青锁不知她要来,给房里的老钟上走针发条时顺带也为打点的上了弦,座钟声色低抑冷涩,一如那场恓恓梦铳。
那归期呢?
兰昀蓁不敢再问。上海本就非他安身立命之处,何来得一个“归”字?
“九月。”他忽地道,“你的生辰在九月,届时那份礼物定送到你手中。”
手上的那片温热逐渐从她指尖渡到掌心,他紧握着未放,眼眸凝视着她。
楼下隐约传来锅碗瓢盆摔落地面的声响,一片喧杂声中,兰昀蓁微微动身,手指抽出反覆过他的手掌,二人的掌心叠按在被捂出温温热意的床褥上,她的呼吸很轻柔,唇瓣落在他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