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看清了是他,瞬间酒醒大半,扒着扶栏,指着他,又指兰昀蓁的房门,口中呢喃不清:”表哥你......小蓁姐......“
周缨馨捂着嘴打了个酒嗝,面色窘然。
贺聿钦看她这副模样,只觉她远没有在房间里那位的面前,表现出来一般脆弱。前些日子,邮轮上发生的那桩命案,倒是丝毫不影响到她吃喝玩乐的心态。
周缨馨还未回过神,依旧捂着嘴看着他。贺聿钦淡然自若叮嘱了几句:”夜深了,就不要乱跑,赶紧回房休息。“
周缨馨点头如小鸡啄米。见贺聿钦无话了,便赶紧小步到房门口,将要抬手叩门,身后的男声又插入:”也不要扰了云小姐歇息。“
她听罢,心里忍不住想笑,又点头应下,赶紧拿钥匙来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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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缨馨回了房,见兰昀蓁正坐于床上。
那张低矮的床头柜上揿亮了一盏照明灯,她手中捧着那本《巴黎茶花女遗事》,似乎正出神。
周缨馨心中一跳,以为是自家表哥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是轻手轻脚地上前,坐下摸了摸另一半床单,探了几番,实是感觉无甚温度,担忧的心这才稍稍安下来,确认好贺聿钦未上床,才敢继续睡这块。
身旁的兰昀蓁仍在看书的那一页,周缨馨悄悄看了看她,又忍不住去想,好歹表哥也是从军校里出来的优秀学员,体力之类的活当是不在话下,若真发生了些什么,怎样也不应该只有几支舞的时间……
愈是琢磨着这事,她的思维便愈加扩散,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周缨馨红着脸摇了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抛开。身边一侧的兰昀蓁回神,见她脸红成那样,只以为她是喝多了酒,笑着指了指方才下棋那地儿:“那里有冷茶,去吃杯来醒醒酒?”
周缨馨把头从被子里抬起来,见兰昀蓁枕靠在床头,身上是已换了的乳白丝绸提花睡袍,乌黑的长发随肩垂下,整个人浴在床头灯的温柔光泽里,气质清冷,让人隐隐觉着不可侵犯,又觉自己方才那番想是亵渎了她,哑然点头。
她捧着茶杯,重新坐到兰昀蓁那侧,眼底终究是藏不住好奇,忍不住问她:“小蓁姐......你和表哥怎么舞会跳到一半,便匆匆走了?”
“一时兴起想下围棋,刚好我带了一盘来,便回到了这儿。”兰昀蓁合上那书,笑一笑,解释道,顿了几秒,又问她,“我想着,他是你的表哥,便让他进来了,可有唐突到你?”
“怎么会呀,小蓁姐,你多想了,我不介意的。”周缨馨摸了摸鼻子,心中想的是,贺聿钦怎地这般不解风情。
放着好好的浪漫交际舞会不跳,单独与女孩子家相处时,竟拉人下棋去了,多枯燥乏味。也难怪,毕竟他在军校待了这么久,还不知有没有和女孩子正经地约过会。
兰昀蓁搁了书到床头柜,温和道:“已经很晚了,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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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聿钦回到房间那层时,康修铭早已候在门口不知多久。
后者背傍在门框,单手抄兜,另一手中提了一只小铁箱。
见他到来,康修铭刻意抬手瞅了眼怀表,调侃道:“再过半个钟头,可便要到第二天去了。”
贺聿钦淡笑,开门进去。康修铭悠哉跟在后头:“受了枪伤,还要去同佳人共舞,我瞧你那肩膀是不打算要了。”
“不碍事。”贺聿钦将香片罐子放置在床头柜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康修铭打开那只铁箱,取出其中的药品递给他,顺道瞅了眼,眼尾梢意外上挑:“北京吴裕泰茶庄的好茶,那位云小姐倒是有品位。”
贺聿钦未去理他话语中的意味深长,自顾解衣上药。
还是康修铭眼快,发觉那领口的扣子处,竟卡了一根细长的黑发丝。
他摇头一笑,在一旁单座沙发上坐下,暧昧揶揄:“那位云小姐呢,倒也是个知疼着热之人,心思细腻又体贴人,且还是医生,与你这般身份也般配,你若真上了心思,也未必不可。”
贺聿钦抬手将裹伤纱布掷入垃圾篓子,正色抬眸瞧他:“别胡乱说话。”
康修铭只微笑看着他,视线有所指。他顺着低头扫视,才发觉领子上的那缕青丝。捻出来细看,回想起来,大抵是她起身时挂上的。如今细想,当时的确听见她轻嘶了一声,那时只以为她头撞得痛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是。
贺聿钦指尖绕着那缕头发,反应过来,原来,她那时视线落在他领口,是为了这个。
青丝黑而柔,想来是一头养得极好的头发,用的似乎又是玫瑰香味的发油,她好像尤为偏爱它。
康修铭见他看着那缕细细发丝,想得出神,会心一笑,倒也不讲这个了:“你此番回去,该在哪处落脚?”
贺聿钦回神,将那发丝一拂,继续上药:“北京。”
“明知山有虎,却仍偏作这采樵人。“康修铭长叹,“你尚且在美时,那群老狐狸便想杀杀你的焰势,你若此时回去,又不知要掀起哪般血雨腥风。”
贺父贺嶐将军,因在两系交锋时期持中立态度,主张和平解决,未予己方以援手,而被同僚软禁于北京。足足三月,未有一丁点消息传出,好坏全无,为的就是逼其独子贺聿钦以己换父。这不但是在给贺嶐施压,也是给贺聿钦的一个警示。
贺聿钦面色沉重:“父亲独身在京,我若不顺那帮人的心思北上,只会叫他们觉得父亲是一步废棋,这会让他的处境更艰。”
康修铭愈想心中愈忿,皱眉痛斥:“那帮人简直背恩弃义,同支派系,竟不顾昔日共事情谊!”
“军阀割据,绝非大势,终有一日我们会完成统一。”贺聿钦将纱布一把扯断,面容冷静。
路漫漫其修远兮,何其之难?康修铭长叹。
贺聿钦起身穿好衬衫,将香片罐子放进皮箱里,恰好摸到里袋的佛珠。他顿了下,转身问:“聂家那边怎么回的。”
“今日下午方回了电报,仍旧没改口,执意请你将家中晚辈的尸骨带回去。”康修铭的叔父康秉,是聂家的三姑老爷,二人关系还算亲近,是故他对聂家较为熟悉。
康修铭唏嘘道:“原本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就算千百般使法子,也只能带回盒骨灰了。”
“届时,我会直接北上,将聂理毓骨灰送回聂家一事,只能拜托你了。”贺聿钦道。
康修铭应下:“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只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康修铭的手指关节处在沙发扶手上叩了叩,“聂理毓此番去美国,究竟是去做的什么生意,竟死在归家的轮渡上。”
贺聿钦将袖口的袖子翻下来:“说是去谈石油生意的,却也未必了。”
康修铭笑回:“是了,去年年末的那场内阁大乱斗,虽说是政场上的事儿,可也叫聂家商行大出血。只怕是白花花的银元滚滚往外抽,聂老太爷叱咤生意场多年,这回也得是和血吞牙,捱着受了。”
“但按理说,聂理毓身上应当有订货契约,可尸检时,没有搜出来。船员翻了他的皮箱,也是一无所获。”
贺聿钦说:“可想而知,事之重大,被人惦记上了。”
康修铭笑道:“我总想,这笔钱若是把握在我们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用处。”
“十里洋场里,谁人不知,康家金过北斗,怎地还会有康公子叫缺钱的一日?”贺聿钦调侃。
康修铭也笑:“要做真事业,钱,是如何也不会嫌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