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看她又露出一副要发威的样子,连忙从桌子旁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了过去。
“高道长息怒,息怒,咱们出家人得戒嗔啊。”
高穆清接过茶,翻了个白眼:“这位道友出言不逊的时候也不少吧?”
王也无奈地耸了耸肩,轻松地回道:“所以我这不是被逐出师门了么,您这儿还在名门正派里修行呢,别耽误飞升大业咯。”
高穆清笑笑,手里的筷子若有所思地戳着碗里的炸酱面。
“说到底,你出家是躲清静,我出家是问因果,飞不飞升的,咱们都没那心思,不提也罢。”
她低声说道,语气颇为复杂。
“就连以利亚教会我运炁之后,我也不觉得这种超越常人的异能有什么特别值得追求的。寻求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力量,很容易勾起人性里的贪念和执念。历史上多少祸事,不都是这样起来的吗?
她的目光透过窗户,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无数历史的碎片。
“自古以来,太多人追求飞升成仙了,可结果呢?秦始皇不惜代价寻找仙药,结果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唐朝的黄巢,修道炼丹,妄图通过术法逆天改命,最后却成了农民起义的牺牲品。还有那些乱世中的道友们,利用术法干涉凡事,最后不过是给历史添了一笔荒诞的笑话。”
她的目光游离了一下:“所以飞升成仙……听起来是件极致美好的事,但我一直觉得,它潜藏着一种危险。不是力量本身的危险,而是那种对力量的执着,对超越一切的渴望。人一旦陷入这种心境,恐怕很难再保持最初的纯粹了。”
王也听完她的话,嘴角一撇,故作无奈地说道:“高道长,我都被武当撵下山了,您这番经讲得,这不容易把人道心都断了嘛!我这神仙梦,怕是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
高穆清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着王也,调侃道:“王道长都会风后奇门了,位列仙班的几率比我大,我这还在山下混日子呢。”
“得了吧,说得好像成了神仙就能拿个VIP会员卡似的……说到底,修行啊,不是为了凌驾于常人之上,而是为了把那些欲望和执念都放下,清静无为,心静如水,要是这么容易做到,那飞升的先辈们怎么会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高穆清低头看了眼面前的茶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所以啊,什么飞升成仙,对我来说,还不如眼前这杯茶来得实际。”
旁桌的刚吃完饭的汗衫老头不知不觉已经把耳朵凑到两人桌边,身体倾斜到木椅只剩两脚颤颤巍巍地支撑,近到只要他侧过头就能碰到王也额前飘忽的碎发。
王也和高穆清对视一眼,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大爷,您要是对道学感兴趣可以直接来这桌听,别这样玩儿杂技,小心摔着。”
大爷猛然回头,尴尬地哈哈一笑,随即虔诚地拱手抱拳道:“我也不是有意偷听两位道爷的谈话,在下王传剑,华药厂的退休老职工,年轻的时候就一心向道,奈何那个时代药厂是个铁饭碗,家里死活不让,不然我今天也能称二位为道友了。”
王也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爷,您这是抬举我们了。咱这会儿讲得也不正经,就不误人子弟了。”
老大爷王传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二位道爷,既然咱们今天碰上了,我也不瞒你们,老头子我当年确实有过一心向道的念头,可惜啊,这道儿,走歪了。”
王也和高穆清对视一眼,听出话中有话。
王传剑长叹一声,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悔恨。
“我年轻那会儿,正赶上社会动荡,生活压力大,但我一直觉得,这红尘里的苦楚不过是暂时的,只要修道有成,就能摆脱一切,甚至能得道成仙。我拜访了不少高人,学了些皮毛,能治个头疼脑热的,还真就有人信我。时间一长,我就开始飘了,觉得自己真是修成正果了。”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声,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后来我迷上了这些所谓的法术,越来越执着于追求那些超自然的力量,想着早日修成飞升。这一念执着,可真害苦了我自己,也害苦了我的家人。”
“我家里那会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我一心扑在这些歪门邪道上,整天想着怎么突破、怎么成仙,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人。后来厂里效益不好,我更是心浮气躁,想着要靠修道来改变命运,结果,越走越偏。”
王传剑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他低下头,似乎不愿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我为了一些虚妄的突破,甚至不惜拿家里的钱去换一些所谓的秘术,结果被骗得倾家荡产。那时候我老婆跟我闹,孩子也跟我断了联系,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反倒是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到现在。”
王也和高穆清都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王传剑抬起头,眼中满是悔恨:“老了,回过头来看,才明白自己当初追求的那些不过是镜花水月。成仙?成什么仙啊!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套了个枷锁,毁了这一辈子,也毁了我最亲的人。”
王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地说道:“王老先生,修道讲究的是顺其自然,心存善念。要是走上了偏路,哪怕有再大的异能,也只是自欺欺人,最终害的还是自己。”
王传剑听了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的神色。
他缓缓站起身,再次向两人拱手作揖:“二位道爷说得对,今天跟你们聊了这么多,心里痛快了不少,多谢!”
高穆清和王也目送着王传剑离开,心里都有些沉重。
王也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高穆清若有所思的表情,回想起刚才的对话,不禁在心中警醒。
后来他无数次地责问自己,当初如果再敏锐一点,再多心一点,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那样惨烈的地步。然而,那个平凡的一天,那场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仿佛一扇无形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通向未知的路。
仿佛命运早已在那碗面前悄悄铺陈,每一句不经意的言语都像是棋盘上的一子,落下时轻如鸿毛,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整个棋局。后来回想起来,那种宿命感令人心悸,仿佛一切早已注定,而他们只是按照剧本一步步走向了终局。
高穆清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茶杯,这才悠悠地开口道:“刚刚的王老先生并不是异人,他周身并没有炁局流动的迹象。”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微微黯然,继续说道:“普通人对这些特殊能力的执着和向往,真是让人唏嘘。其实,他之前学的恐怕也不过是些被坑蒙拐骗的把戏罢了。可就是这种执念,不知害了多少人。”
王也听罢撇了撇嘴,双臂抱在胸前,疑惑道:“高道长,咱俩好好论着道您怎么突然愤世嫉俗起来?”
高穆清捏了捏眉心,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透出几分疲惫和无奈,轻声说道:“可能是回国卷入异人圈子后,经历了太多波折吧。有时候我也想,这段时间不断应对这些事情,真不如以前在实验室里做科研来得安心。”
那个时候,一切都简单得多,虽然没有异能,但也没有那么多离奇的纷争。
那种全身心投入在实验和数据中的感觉,回想起来依然让她感到充实和满足。
王也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触动。
他明白,像高穆清这种成长环境相对宽松的科研人员,那份对未知的追求和对自然的敬畏,可能是她最珍视的东西。相比之下,异人世界的纷争和宿怨显得那么琐碎和苍白。
王也轻轻点了点头,柔声说道:“知道高道长你这段时间过得比较糟心……不管你是想回夏岛还是回美国继续搞研究,我能保证我王也肯定帮你把国内这堆烂事儿解决干净。”
高穆清笑了笑,轻声回道:“也不全然都是糟心……”
王也挠挠头,不知道她这话里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