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忧心敲门:“尊主,发生了何事?”
门外又是敲门声:“尊主?”
“尊主?您可还好?”
女声越发焦急,似乎下一瞬便要破门而进。
不可否认,这幕确有些刺激,但刺激过头便不好玩了,陌归尘狠狠抓住罪魁祸首的发,猛地将人拽开。
他深深呼吸几下,稍稍平复回原本声色,才道:“无事。”
这话才完,指骨忽而被股暖热包裹住,还湿湿濡濡的。无端叫人脊背一阵颤栗。
竟是那人就这么就着墨汁,含住他的手指。
门外婢女松气:“尊主,朝会快开始了,大家都在候着。”
又耽搁了些时辰。
魔尊大人终于双脚沾地,拾掇一翻,正欲状若无事出门。
雪影一把将人拥回怀里,变出根白色绫段。
青年的眼尾仍缀着道潮红,像抹潋滟风光,烈如火,艳如霞,这般模样岂可让旁人欣赏,他带着浓重的独占欲眯眸,给对方覆上雪白布条,遮住这抹独特景致,方不紧不慢牵上徒弟出门。
九幽魔殿。
恭候的人群终于瞧见魔尊大人被仙尊搀扶着走上高座。
一只雉鸟朝旁边的兔子精八卦道:“你有没有发现尊主的腰好像胖了一圈。”
兔子精一巴掌呼过去:“你作死啊,敢盯着尊主肚子看……看看你别说,好像整个人都圆润了些,我家娘子怀孕时也这模样,走路也要扶。”
狐獴怪义正词严:“你俩少胡说八道,咱们尊主一个大男人怀什么怀,再乱嚼舌根,仔细让尊主听见,叫你们人头落地。”
恍惚想到陌归尘当年曾血洗魔界的场面,几只妖魔顿时噤若寒蝉。
见陌归尘落座,一名妖族长老立马出列:“尊主,仙门那边似乎又齐聚一堂,密谋大事。”
陌归尘淡声问:“聚在哪?”
妖族长老:“浮华派。”
陌归尘皱眉颔首,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掐出个诀,那边没有回应,看来他放出的傀儡应该没被发现。
便是道:“继续。”
妖族长老又恭敬回禀:“据咱们的探子来报,他们是想在三月初七那夜,借七星连珠的力量,攻破魔界入口,荡平魔界。”
此话刚完。
殿中已有不少人失笑:“不自量力,简直痴人说梦话!”
陌归尘没说什么。
确实如此。
莫说是七星连珠,哪怕是九星连珠,也伤不了师尊半根手指头,且他总觉哪里不对劲儿,仙门这一遭,怕不是又在替某人做嫁衣。
陌归尘情不自禁侧眸。
以他对某人的阴险程度之了解,他笃定,这绝对涉及师尊的计中一环。
看来,他得拉快破魔宫结界的进程。
思索间,陌归尘被碰了碰额角,对方颇为无辜叹息:“殿下别用这副神情看我,搞得你师父像个吃人的恶魔似的。”
陌归尘:“不像。”
那人道:“哦?”
陌归尘:“你根本就是,还吃人不吐骨。”
雪影也没在意徒弟大逆不道的讽刺,只含笑理了理对方鬓角的发丝:“明日便是三月三,殿下想去哪玩?乐意伴驾。”
*
三月三,上巳日,夜。
因着昨晚,二人闹腾没个消停,白日里,陌归尘又赖着不肯起,哄也不管用,还拿枕头砸人,便没出门。
两人坐在魔宫屋顶。
静默无言片刻。
雪影从身后变出一株花,送到陌归尘手里。
他指尖也顺势点上徒弟额头,施诀共享视野。
瞬间,数以千计的花灯飘起,占据整个夜空,伴随着星月互相辉映,流光皎洁,绚烂无比。
陌归尘低头看了眼。
是芍药花。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是离别礼物。
亦是定情信物。
青年指腹莫名一紧,轻微的裂声被风吞噬。
陌归尘举起花:“这花,枝节错位了,我不要。”
雪影无奈失笑:“我们玉玉这么追求完美?”他接回花枝掰断末端的枝梗,重新递出去,“这下,可以么?”
陌归尘没接。
他转回视线,目视前方。
庭院中有棵高大的树,长得很怪诞,树冠茂盛,但仔细往下看,能望见两条粗壮的树干是错位的,投落到地面的影子,看似相拥,实际交叉错开,有种想要拥抱对方,却只能失之交臂的抱憾感。
陌归尘淡声道:“错位,就是错位,掰断它,只是在自欺欺人。”
言罢,自顾自跳走。
孕中人本就敏感多疑,加之小徒弟平日也没少使小性子,雪影只好紧随其后,快步去追惯爱耍小脾气的道侣。
“去哪?”
徒弟没理人。
他笑了笑:“跑慢点,小心碰着。”
还是没理他。
还砰地一下摔上门。
在徒弟那碰了一鼻子灰的玄胤仙尊完全不恼,放下身段敲门:“到底怎么了?我哪里惹殿下不痛快?”
他耐着性子:“师父愚笨,还请殿下明示,不然都不知怎么哄你了。”
他敲敲门:“玉玉?”
又敲:“玉玉宫主?”
再敲:“宫主殿下?”
吱呀——
门被敲开了。
雪影踏进去,环顾四周,终于在面落地铜镜前找到生闷气的道侣。
“到底怎么了?”
他从青年背后探头看人:“谁惹我们殿下不痛快?师父带你去出气,挑断他筋骨,把他大卸八块,再剁碎,做成人肉包子,喂给他们亲人。”
镜中青年斜觑他一眼。
没说话。
雪影颇为头疼,只好轻轻拥住自家道侣,也陪着人不说话。
他的手刚好环到陌归尘的腹部,那处不鼓,但这肚皮就是莫名软绵绵的,触感似水亦似棉花更似上好的云锦,越摸越叫人上瘾。
陌归尘也垂眸,看着揉在他腰腹的手,没阻止,大抵是早就在习以为常,毕竟对方素来变态,连巫山云雨时,也爱不释手,边哄他坐下来边轻柔抚摸。
大抵是他的孕肚又把师尊的变态欲挑起,摸着摸着,那份温情忽而就变了味。
青年被拦腰抱到旁边矮柜。
师尊站在他双腿中间,搂紧他,埋落肩窝嗅嗅:“怎么这么香?”
陌归尘抿唇不语,他才不会告诉对方,九尾一族的天赋可以释放信香,引诱他人情动,交合过程中吃掉对方增长修为。
不过他们从不轻易使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增进修为,但,他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敌人。
正如这人教导自己“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特地熏的?好别致。”
陌归尘不语,落在他人眼中,却成了个变相默认。
师尊笑而不语,深嗅几口才道:“我们玉玉如今竟也开始花起心思来,学这些勾人的小手段?你想要,为师什么不给你?
“果然,这两个孩子来得太对了。
“我很高兴,真的。”
雪影指尖抚过陌归尘鬓发,又轻柔亲吻徒弟眼尾,下巴抵住对方脑袋,含情脉脉道:“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落地。
陌归尘反撑在案面的尾指几不可察动了一下。
对方又问:“玉玉有没有想好给孩子取名字?”
陌归尘:“没。”
他又没真的怀上,取什么名字,一切不过是算计,既是为伤对方而削弱结界能量,也是报复对方的手段。
最幸福时,给上最致命一刀。
师尊还埋首他肩窝,自然看不到他唇角的笑,师尊,是你教我的,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也请你好好尝一尝手刃至亲的滋味。
陌归尘主动环抱上对方。
医者不自医,应该很痛吧?
大抵是因他主动拥抱,师尊欣喜反握他手,轻轻亲了亲他指尖,和声细语宽慰:“不急,离临盆还早,我们慢慢想。”
……
殿中灯火熄灭些许。
床幔落下。
不知多久后。
“疼……”
这些年从未喊过疼的青年,忽然低低喃声,“师,师尊,疼……”
雪影动作一顿。
反扑的绞痛,生生将五脏六腑都往外扯,让他感知到徒弟确实身子不妥。
他撑起身望去,底下人眼角滑出几滴泪迹,脸色煞白,眉骨洇出阵阵冷汗,本该红艳的唇,血色尽褪,虚弱翕动几下:“疼……”
素白的指颤颤巍巍往下摸。
雪影顺着徒弟的手看去,软褥上不知何时沾上点落红。
他连忙退出来。
霎时,带出一片刺眼殷红。
腿根热流如潮水涨出,陌归尘看不见,但他知道是鲜艳无比的红,特别扎眼的红。
无端的,他想到除夕那日。
自己换上闻笺亲手绣的大红喜服,穿过一片大红灯笼,强行给闻笺换上同款的红色婚袍,在满室红色烛光里,听闻笺低斥他不讲道理,再嬉皮笑脸地拥住对方入睡。
后来,他们没能拜堂成功,那个人死在除夕夜,亦是他们大喜之日的前一晚,终究没能与他跨过新的一年。
但他,早已将他当成此生挚爱,唯一的夫君。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杀夫之恨,不共日月。
耳边声音混沌而起,陌归尘终于清醒些许,回到现实。
他听到关心则乱的人在喊:“魔医,宣魔医!”
他看不见,但他想,自责、愧疚、痛楚、扼腕、不可置信……那些数之不尽的神情,瞬间涌上这张云淡风轻的脸,应该很精彩吧。
他觉得还不够。
似乎还差一剂狠药。
陌归尘冰凉的手心摸上对方脸颊,无辜凄然,气若游丝道:“你不就是医修吗?
“师尊医术天下无双,连你也救不回我们的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