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男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好整以暇抱着自己的爱人,从滔天火光中走出。
陌归尘被解禁锢,他回眸看着整座城就此沦陷,众人更是不知为何兵戎相见,恍若着魔那般,看不见周遭大火,只晓得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脱口而出:“你没人性。”
他揪起自家师尊衣领,声声责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么多无辜之人断送性命?
“你这个疯子!你丧尽天良!你没有人性!你一点都不怜悯你的子民!
“平白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你没有神格,算什么神!”
雪影神色漠然:“作为神的子民,能为殿下赴死,实乃他们的无上荣耀。”
而后似觉好笑,他捏捏小徒弟唇瓣上的唇珠,坦坦荡荡开口:“我们玉玉怎么这么聪明呢,邪神,靠杀戮成神,还真的没有人性。”
随后便奖励似的啄了啄徒弟的唇珠。
毫无疑问地挨了一拳。
开启新一轮肉搏。
*
雪影抱着因体力不支而晕厥的徒弟回到魔宫时,意外撞见站在宫门口恭迎的二竹弋。
他扬眉斜觑人:“别用这样泯灭人性的目光看吾,与吾闹腾半天,累得睡着了而已。”
言罢,带着浓重的占有欲,把陌归尘脑袋往里掰,不让外人望见徒弟睡颜,也露出丝难得的温情:“睡得还挺乖。”
再抬眸,见对面人欲言又止,雪影不耐烦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直说。”
二竹弋抿唇,还是开口道:“主上,殿下的二师姐命格有损,哪怕是死后入轮回也不可解,想要回归正常,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死于非命,能破而后立。
“您完全可以告诉殿下,她为他人而死,能获得功德填补亏损的命理,加以作法,便能重获新生。”
雪影不以为意:“那是闻笺的事,她的三魂七魄又不是吾收回来的,更不是吾温养的。”
“可,这不就是你们的默契么?您知闻笺一定会救,才会干脆利落去杀。
“不然以主上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插手旁人的因果,您所有的心慈手软,都用在了殿下身上。”
雪影笑了:“你想得真多。”
“您也完全可以告诉殿下,您一直记得殿下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戏言,哪怕连殿下自己都忘了。
“正如他说过想要名扬天下,所以您亲自为他铺路,这血雨腥风的十年,殿下成长得很好,也站到了名扬天下的高度。
“那十年来,殿下受过无数伤,但都能离奇愈合,可这世间,岂会有一夕之间就无缘无故愈合的伤口?
“无非是转移到另一人身罢。
“这天底下,从没有那么多巧合,只是有人在蓄意为之,就像今日那对狗主仆,您完全可以告诉殿下,是您,在偷偷了他的心结。”
雪影伸出手指,隔空点点二竹弋,仿若个无形敲打。
“你话很密。”
*
寝殿。
端详熟睡的小徒弟,雪影拿出把小锉刀,慢条斯理给人修爪子,指甲剪完,手上也多出几道抓痕。
他不以为意笑点小徒弟鼻尖:“睡着了还这么凶。”
又低声感慨:“为什么总念叨你另一位师尊,你有没有想过,从小到大,你在师父身上得到的那些偏爱,我也占一半。
“其实你的好师尊也算用心良苦,他自己做不到,就让另一个自己来爱你。
“他那个人,打小就死脑筋,哪怕是我也劝不动他,也就只有你,只有我们的玉玉,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让步。”
雪影也不管熟睡的小徒弟能不能听见,只看着人自言自语:“初始时,多数时间段是他主导这副身子,后来三界遍布杀戮,那段日子,大多数时候又变成我在主导这具身体。
“成神以后,我们便处于个平衡状态,只是有一日,平衡再度被打破,失衡的节点,是你出生那天,且自打你出世后,我更是逐渐被他压制。
“说来也有点可笑,我竟算不出缘由,就像我不清楚你为何会是个死婴,因为降生之时,你的寿元是满的,只是灵魂残缺罢了,顶多是个痴儿,绝不该是个死婴。
“我也不明白,为何九尾族的孩子,只有一根尾巴。
“我们玉玉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谜团呢。”
往日云淡风轻,掌控一切的人,此刻眼底有些迷茫,也有点焦急,亦沾上丝恐惧,仿佛害怕自己那命理飘忽的爱侣,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他把徒弟抱得紧实,似要揉进骨血,习惯为徒弟解疑答惑的人,破天荒地困惑着喃喃自语:“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何呢,玉玉,你告诉师父好不好,到底是为什么……”
*
日升月沉,斗转星移,潮起潮落,周而复始。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脚不沾地,以至于陌归尘再次下地时,脚步飘忽得连走路都觉生疏。
人也飘飘然似要升仙。
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暴涨的修为。他如今已恢复原来六七成修为,且比从前的更为纯粹,威力一点不比全盛时期差。
只是在看到自家师尊那张脸时,竟条件反射往后瑟缩一下,连手里的匕首都拿不稳,哐当一声掉下地面。
那人笑而不语半天。
终是慢悠悠扯下衣角,露出脖子上深可见骨的牙印、抓痕、淤青:“殿下慌什么?不是凶狠得很么?昨夜还恨不得把为师往死里掐。”
师尊余光扫过地面血迹未干的匕首:“但凡换个人来,第一晚就被你捅死了。
“如今却是一副受害模样,搞得为师欺负你似的。”
他强势搂住徒弟,朝人腿根轻捏了把,听不出调情还是训斥:“得了便宜还卖乖。”
*
九幽魔殿,一月一度的朝会又如常进行。
整个大殿静得针落可闻,实在众人被眼前这幕惊得目瞪口呆。
鎏金高座之上。
堂堂玄胤仙尊,头上顶着一双灰里发白的鼠耳,左手手腕还被扣上条银链,而银链的另一端则被自家尊主牵着。
众臣:“……”
作孽啊!
您二位的闺房乐趣不能在闺房里玩?带到这般严肃场合是否有些不妥?
高座上的白衣男子,剥着青提,乐在其中似的问:“殿下,这昏君的滋味如何?”
禁锢被解,终于得了一点点解脱,陌归尘抬起还有些僵的手臂,一把打掉自家师尊喂到嘴边的青提。
青提咚咚滚落台阶。
底下,本还循例禀报的人,突然顿住,众人也是狐疑不已,这对师徒前些日子不还高调恩爱么?怎么一个月的功夫便就……
好吧,果然自古帝王多无情,爱你的时候不惜与天下为敌,不爱你的时候,当众给你难堪,这前前后后,统共才一个月间隔。
唉。
座人众臣一顿唏嘘感叹,投向玄胤仙尊的目光都难免带上两分同情的悲悯,再次转向自家尊主时,又莫名敬畏,十分识时务地“敢怒不敢言”。
而被同情的当事人,完全不恼,笑着替小徒弟擦手,低低伏在对方耳畔,笑语:“殿下,看仙门哪个门派最不顺眼?我们下一个便攻打哪个,可好?”
陌归尘没说话。
雪影又道:“总要讨回来的对不对?你先前不还说想让仙门给你那位好师尊陪葬么?”
至此,冷若冰霜的人,才缓涩转头面向他,惜字如金启唇。
“滚。”
*
朝会过后,陌归尘一声不吭躺到床上,还把脸扭到里面,显然是不想面房中人。
雪影也不恼,弯身替徒弟掖被子,刚要走,那衾被便被人一脚踹开。
他怔了怔,还是捡起,重新盖好。
顷刻间,又被嫌弃踢开。
如此重复几次,雪影有些无奈笑看人,双指捏出个术诀,把房中气温控制到一个猫咪都喜欢的温度,才离开。
他转身来到膳房,处理灵鸡,后又来到莲池,摘荷叶。
雪影还站在池边。
不远处,一名魔侍惊慌失措抹泪,跌跌撞撞跑来,最后竟还扑通一声跪下猛磕响头,磕磕绊绊好半天,才吐出句完整的话。
“尊尊……尊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