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针,有惊无险擦过二人交缠的发丝,扎进几米外的树干,骤然而起的黑气,直把参天梧桐树侵蚀得只剩下截灰木。
这一针若是击中人,后果可想而知。
雪影挑眉:“看来殿下的魔宫有点疏于防守。”言罢,迈向银针发射方向。
才走出两步,那人又负手退回来,停在他面前,倾身,弯了弯腰,垂视而来,陌归尘输身高不输气势,挺直腰杆,仰头瞪回去。
并且十分有警惕性地提前捂住嘴唇。
却见那人挑眉,唇角溢出点模糊的哂笑:“这么惊弓之鸟?”
而后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嗓音低沉,在夜里显得略模糊不清:“你就在此地,不要乱走,为师去去便回。”
随着师尊消失,共享视野的术法也就此中断,陌归尘眼前顿时陷回片星碎的黑暗。
他顿在空荡荡的原地。
茫然怔住。
莫名的,也按捺不住似的,他转头撇向师尊消失的方向,迈出一小步,又猛然刹住脚步。
夜风凛凛,诡异的空寂感,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吹得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掐了掐手心。
见鬼了!
干嘛要听老男人的话!
银发青年乘着月色,拂袖,头也不回离开这片鬼地方。
*
翌日,魔宫禁地,竹屋。
屋内满是下人。
领头魔侍悄悄打量闻笺,但见这位仙尊眉清目冷,虽然手腕被扣上玉镣铐,但那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沉静打坐的模样实在清冷出尘,像尊不可亵渎的神祇。
她跪下,捧起织室送来的衣物托盘,又一次苦口婆心劝说:“仙尊,您就换上试试吧,这喜服若哪里不合您心意,也好尽早送去织室裁改。”
其余人也附和:“仙尊您就纡尊降贵试试吧,不然奴婢们不好向尊主交代。”
“仙尊,求您更衣。”
……
闻笺入定似的,纹丝不动。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不知多久后,禁闭的门,骤然被推开而打进扇光,来人一袭大红喜袍,尾指还勾着个酒壶,醉醺醺走进来。
婢女们匆匆行礼:“尊主。”
陌归尘摆摆手,众人如蒙大赦吐气,也十分有眼力见儿退下,甚至贴心带上门。
室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陌归尘吊儿郎当地往门框一倚,闷头喝了口酒:“师尊。”
至此,闻笺才睁眸。
来人穿的竟是及冠那年,自己为徒弟亲手绣的喜服,一袭大红喜袍,配上这头披散银发,不消多余装饰,已是明艳,又张扬,确实风华绝代。
那人步履悠然:“我好看吗?”
“想不想娶我?”
闻笺倏然收回视线,嗓音浅淡未显波澜:“你醉了。”
陌归尘厌倦弃了酒瓶,继续走向闻笺,路过托盘时,顺手抓起喜袍,问:“师尊不肯穿,是在等我亲自给你换么?”
闻笺神情淡淡,嗓音惯是清冷自持道:“胡闹也要有个度,你我师徒,不可能成为道侣。”
话刚完,徒弟一个趔趄就摔了过来,满身酒气扑鼻。
“你喝了多少?”
他低头,只见徒弟脸颊越发晕出片酡色,貌似醉得不轻。
闻笺伸手去抓陌归尘手臂,正欲扶起倒得没个正形的人,焉知徒弟竟反抓住他衣袖,乘势爬上来,猫似的,看见人就死命扑,倏地压上他身,直把他扑倒在床。
“师尊。”
青年软下些许,半是轻薄半是撒娇抱紧他,说话间,竟还慢悠悠长出双猫耳,连带腰后的尾巴也是一甩一甩地轻拂。
“成何体统。”
“你给为师下来。”
闻笺想去拽人,方惊觉自己被法术禁锢,所剩无几的修为,叫他根本不是陌归尘的对手。
堂堂玄胤仙尊,就这么任人鱼肉,硬生生被套上喜服。
“好看。”
闻笺垂眸:“你简直不可理喻。”
陌归尘笑嘻嘻的:“有实力讲什么道理?师尊打得过我么?有巧取豪夺这种好东西,玩什么单相思啊!要么师尊嫁给我,要么我娶师尊,你选一个吧。”
闻笺:“……”
闻笺怒极反笑:“为师教你读书写字十几年,你就学会了离经叛道?闻青栀,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陌归尘不以为然:“整日清醒克制有什么用?”
说着便对捧着自家师尊的脸颊,低头吻下去,还未碰到,那人已别开头。
陌归尘耸肩,也不强求,只手脚并用缠着闻笺,把脑袋埋进底下人颈窝胡乱蹭蹭:“师尊,你好香啊。”
“闻青栀,是不是为师太纵着你了?”闻笺捻起陌归尘后颈皮,制裁了一下,也仅是一下,徒弟又扑回来,埋头使劲蹭,留下自己的气味以作标记。
那是猫族宣誓主权的方式。
给自家师尊做完标记,陌归尘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师尊训完没?”
“训完我就歇下了,没训完我也想睡,留着明天训行不行?”说罢,自顾自阖眼,眷恋十足趴在闻笺身。
闻笺蹙眉:“有你这样趴着师父睡的么?不成体统,赶紧下来。”
“哦。”
陌归尘轻哼一声,却没动,头顶的猫耳也耷拉下来,自动屏蔽外界声音。
闻笺:“……”
那人便是这样,将他当成猫窝,十分惬意往下挪挪姿势,把头枕在他心口处,呼吸愈加低缓,渐渐沉睡过去。
闻笺低眸垂视徒弟睡颜,这人的手还攥住他双肩衣物,伸手去抓徒弟手臂,扯了扯,焉知这人也是执拗,拽得紧实,怎么都扯不下来。
竹屋木窗敞开,窗外山雨欲来,寒风瑟瑟,拂得幔帐飘荡。
闻笺收回视线,低低喟叹着,用仅剩的那么丁点儿灵力,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件雪绒软被,轻轻盖在了陌归尘身上。
不知多久后,寂夜忽而落下一声闷雷,哪怕闻笺早已提前捂住徒弟双耳,那人还是被响雷惊醒。
陌归尘倏然腾起身子,神情恍惚睁眼,不知是睡迷蒙了,还是在梦游,双目迷离,整个身子都往侧跌了跌。
闻笺眼疾手快捞人,那人跌进他臂弯,也跪在趴在榻间,窸窸窣窣爬走。
跨出去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双手一软,没撑住,整个身子往他身摔了摔。
徒弟的鼻尖儿若有似无擦过某个部位。
“咦。”
青年跪在他腿侧,直起身来摸摸鼻尖,神情分明清明无比,似在回味什么……
好半晌后。
陌归尘松了指,转而痞痞一笑,一把握住自家师尊命门,语气放浪形骸:“师尊,有点烫哦。”
“你!”
闻笺当即眉心一跳,常年云淡风轻的脸,初次出现道皲裂,猛然拂掉徒弟的手,下了床。
堂堂玄胤仙尊,从未感受过如此冒犯,而此等惊世骇俗的荒谬之举,竟还来自那个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底线的徒弟。
“不要太放肆。”
陌归尘的手还没取够暖,师尊已离床榻三米外。
“师尊不想上我么?”
陌归尘不以为杵咂咂嘴,摩挲着下巴琢磨了会儿,似真在深思熟虑,佯装自我劝服:“好吧,那换我上师尊也行。”
而后竟还真颇为遗憾叹息:“话本说,当下面那个更舒服,可惜我当不成,不过谁让你是师尊呢,全当孝敬师尊了。”
他言真意切,不似作假撇撇嘴:“话本还说,有些人总口是心非,喜欢玩‘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戏码。”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闻笺简直被徒弟气得哽了哽,眸底薄出层怒意,厉声呵斥。
“闻青栀,你别太荒唐!”
脸色沉郁的人这一转身方发觉,自己的灵丝法器不知何时被徒弟偷了出来。
纯白灵丝缠绕在对方十指,那人若有所思把玩,似在默默量度,思忖着把一个人老老实实绑起来需要多长……
闻笺顿感不妙。
堂堂邪神,当年杀尽满天神佛都没动过一下眉头,这刻,居然在徒弟跟前,退了半步。
“你拿为师的法器做什么?”
陌归尘抬眸,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闻笺,眉眼蔫下,表情无辜得略显委屈:“哪里荒唐了?”
他指尖勾起捆灵线,甩晃着把玩了几下。
“想孝顺师尊也有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