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子,十三师兄与他不和,大抵是看不惯他的性情吧,总之两人时常斗嘴,而二师姐则时常撮合他们修好。
陌归尘退出回忆。
目光定在脚边,这图案,便是那日庙会,三人在一个糖画小摊,你一笔我一画,胡乱凑在一起画下的。
彼时,二师姐左手揉着他脑袋,右手轻拍十三师兄背部:“好啦!我宣布,这图案就是咱们浮华三结义的见证,此后呀,咱们三师姐弟都要和和睦睦的,知道没?”
他和十三师兄对视,从二师姐手里接过一模一样的糖画。
均是一声冷嗤。
却也都没反驳什么。
……
“陌兄陌兄。”
万籁俱静的山脚下,幽径拐角,跑出几个身影,正是黄金黄银兄妹,还有轻衣姑娘。
陌归尘循声望去,那几人见他在此也是惊喜,愕然问:“你怎么夜半三更还在此?”
“莫非你也在好奇冥诞?”
“冥诞?”
陌归尘话刚出口,已被热情的几人半推半拉拽起身,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叫人梦回当年二师姐与十三师兄总没事带他四处鬼混的岁月。
他没抗拒,任人拥着离开。
轻衣点头:“是呀!过了今夜便是凡间冥诞,大撞阴阳路,子时将至,阴阳交互,鬼门关大开,说不定还能遇见鬼嫁呢。”
冥诞?
陌归尘轻喃一声。
若有所思回眸,盯着身后的山头,问:“你们今日也参与超度了?”
黄银:“怎么?有何不妥?”
陌归尘:“顺利么?”
黄金:“挺顺利的呀。”
几人结伴入了镇子。
镇中无宵禁,大抵冥诞前夕,临街房屋皆门窗禁闭,巷上更是空无一人。
寒风萧瑟,雾气湿重。
青石街砖上,几人却难得雀跃,四处张望:“陌师兄你最厉害,可瞧见阴阳路开了没?”
陌归尘摇头:“没。”
他道:“前方有个交叉十字路,那处阴气重,多为剪刀煞,聚冤魂,你们去那里,许是更容易撞见鬼嫁。”
“是么?”
几人一窝蜂拥着陌归尘走过去:“走走走!”
陌归尘皱眉,终是沉默,纵着几人拉他一起胡闹。
半盏茶后。
黄金:“见鬼嫁没?”
陌归尘:“没。”
一刻钟后。
黄银:“鬼嫁没?”
陌归尘:“没。”
一炷香后。
轻衣:“嫁没?”
陌归尘:“没。”
半个时辰。
三人异口同声:“没?”
陌归尘:“没。”
一个时辰后。
三人眼神瞥来:“?”
陌归尘摇头:“。”
几人哈欠连连,互相挨得神情恹恹,终是倦怠一阖眼,混杂着几个空酒壶倒得七零八落。
陌归尘:“……”
他起身,正欲带走几人,抬头,却见几人后方路□□叉处的破烂旧戏台上,端坐着一个挺拔孤独的影子。
是只黄犬。
毛发脏乱,孤零零杵在那。
陌归尘匆匆收回眸光,召来几名魔婢,把几人送回去。
临到山脚,天空乌云密布,不消片刻,便是雨疏风骤。
雨雾淅沥,陌归尘脑海无端浮现出街口的那只黄狗。
他一挥袖,便回到原地。
狗影果然还在。
指尖凝出点华光,轻轻弹去,探进黄犬神元,查了查这狗的身世记忆。
竟又是中阴!
十年前,曾扎脚在此的戏班子迁走,留下这条看门犬。
黄狗不知被遗弃,只道主人出远门,日日蹲在戏台守候。
后来此地闹饥荒,黄犬不愿离开,被穷凶极恶的村民围捕宰杀,死去多时,奈何执念滞留人间,画地为牢,亲手将自己困在此地,等待主人来接他。
这么一等,便是十年。
……
大雨越发滂沱,黄色的犬,浑身毛发凌乱打结,湿漉漉滴着水珠。
老木板传来点声响。
哑哑的。
黄狗吃力转眸,风烛残年,又饱经风霜,它污浊的眼已有些失明,勉强可看到个雪白的小影子跳上朽木台阶。
好像是只雪猫。
小猫很小一只,也不知成年没,口中还叼着条小鱼干,一声不吭走到它身边。
小猫干净漂亮,一看就是得主人万般疼爱,黄狗低低敛眸。
心中微酸阖眼。
前脚掌背忽而被轻拍一下,它睁开眼帘,只见小猫也不嫌脏,正用粉白的小肉垫碰着它爪子。
把小鱼干放到它跟前。
*
翌日,辰时。
雨下一夜,整座山潮气极重,闻笺走进雨雾,来到陌归尘房门前,轻敲一下,无人应答。
再敲,依然无回应。
他推开房门,床铺干净整洁,案几还方方正正叠着件披风,整间房都没徒弟气息。
那人根本没留宿。
大抵又是不辞而别。
闻笺顿足门口,静默许久,带上房门,离开。
松山脚下。
林道滚着几声闷雷,惊到虫鸣乍响,闻笺没打伞,细雨如絮,穿林打叶,飘落他满头墨发。
青丝上的白发带已湿透。
幽径上的雪影,低头看着掌心符咒,符咒安静泛出流光,那是他昨夜画在徒弟手的子母咒。
徒弟整夜都在附近?
循着符咒指引,闻笺快步来到目的地。
那是方破烂的旧戏台。
戏台之上,并排蹲着两只湿哒哒的小身影。
一大一小,一黄一白,好不可怜坐在雨中,纹丝不动,也不知这是做什么。
闻笺撑起纸伞,来到两个倔强的小毛团身后,单膝蹲下。
头顶蓦然多出片伞,潺潺雨水在伞沿汩汩坠下那刻,两只落汤小家伙的毛发霎时干爽,洁净如新。
一猫一狗同时向后转头。
这伞全撑在它们头顶。
融雨打湿来人衣衫,泥泞侵染其拖在地的雪袍,那人却视若无睹,耐着性子看他们。
雨声嘈嘈切切,衬得闻笺的嗓音沉沉模糊,不太真切。
他轻笑一声,问:“你们在玩什么新奇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