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古往今来,风月话本总是得人心,连二竹弋这种斯文败类竟也会拿来打发时间。
估计也就他家师尊最正经。
同样是消遣,捧的却是各类史书理学。
陌归尘顿时恍然大悟,闻笺虽博通经史,却从不教授他那方面知识,八成是这老古板也没涉猎过房事技巧的典籍。
啧,难怪不解风情。
大抵是未尝过个中滋味。
许是见他沉默许久,对面人又问:“殿下也感兴趣?看看?”
陌归尘一眼扫去,这话本貌似是以邪神为蓝本写的话本。
被打扰与闻笺独处,陌归尘本就有些郁闷烦躁,自然对旁的事物兴致阑珊,他素来一目十行,便草草看到半页字:
邪神无心,故而从不动情,便得以无坚不摧,不伤不灭不老不死。
传闻邪神实体乃邪神分离出来的躯体,里面承载着不该有的情感,原以为能就此断舍离,奈何他的妄念还是再次在一个没有心的魂魄里生根发芽。
魂体每一次克制下的爱意,都会在那俱实体,以欲念的形式,迎来猛烈的反扑。
那是邪神爱意的具像化。
陌归尘冷嗤一声。
无稽之谈。
不过,这故事编得倒浪漫,想来杜撰书籍的该是个擅长风月话本的文人骚客。
二竹弋饶有兴致望人:“殿下笑什么,莫非你见过邪神?”
陌归尘掌心拢出煞气,煞气化剑,剑尖挑着二竹弋下巴,语气轻淡如聊家常:“再不滚,送你见死神。”
“啧。”二竹弋双指夹住剑尖,掰开,剑刃擦过唇角,宛若轻吻,他微有餍足笑笑。
“殿下息怒。”
待人消失,陌归尘立马召唤出一名傀儡——魔界十二魔将。
低级傀儡术需用傀丝操控,中级可隐藏傀丝,而顶级傀儡术则脱离傀丝,只需在眉心处点进炼制者的血,顶级傀儡更是拥有自主意识,实力与炼制者能力息息相关,若非特地加以控制,其言行喜好也会深受炼制者影响,而与之日益相似。
他得闻笺真传。
这魔将便是他用顶级傀儡术炼制的十二名魔界死士之一,誓死效忠主人。
陌归尘画下先前那名疑似十三师兄男子腰饰上的花纹,交给魔将。
“查一下。”
魔将领命:“是。”
*
仙门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在场的人自然不好轻易离去,纷纷留在天一门帮忙善后安葬。
且这些仙门子弟多为枉死。
好好的仙门,怨气滔天,众人不得不留下超度亡魂。
陌归尘倚在树下,没参与超度,毕竟他一个魔修,给仙门弟子超度,那不是添乱么?
望着高台之上的闻笺,这场超度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困劲儿袭来,青年百无聊赖打着哈欠,最终回了魔宫,化成本体,窝成小团,懒洋洋躺在灵藕师尊腿上小憩。
日光照进竹屋。
那尊纹丝不动的灵藕,眉睫无风自颤,缓缓睁眸,又慢悠悠垂下视线。
素净的指尖捏了捏腿上小猫的猫耳,而后点了点小猫粉嫩湿濡的鼻尖,又抚琴似的,扫过小猫的胡子。
最终,温实的掌搭落猫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
寂静的竹屋落下含糊的笑。
他转手抱起小猫。
白色的猫,顿时变回人形,只保留着双猫耳,和根尾巴,懒洋洋靠在他怀里熟睡。
单手搂着徒弟腰身,又腾出另一只手掂起徒弟下巴,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底下人五官,审视半晌:“睡这么乖。”
想欺负。
似又想到这人对自己张牙舞爪,招招都痛下毒手的模样,他食指捏上徒弟的小虎牙,以作惩戒:“小没良心。”
大抵是感知到不适,睡梦中的人轻哼一声要推开他。
灵藕目光沉下,抓住徒弟手腕,又收紧揽着徒弟腰间的手,把人摁回怀里:“想去哪?”
睡梦中的人自然听不懂,下意识挣扎中,尖利的小虎牙划破他指腹,渗出滴血珠。
灵藕倒也不恼,转手抹到徒弟的唇瓣,红艳欲滴。
他静静欣赏片刻。
“真漂亮。”
*
陌归尘做了场梦。
梦回浮华派,回到二师姐和十三师兄还在之时。
他与十三师兄结伴溜进方宫殿,十三师兄在偏殿失手打碎个琉璃盏一角。
若是普通的琉璃盏倒还好,偏偏这琉璃盏乃归云真人挚爱,真人离世后,所有遗物均在此。
掌门华云舟与归云真人兄妹情深,多年来相依为命,妹妹陨落后,更是将妹妹抱回的孩子视如己出,若发现妹妹遗物被一个不受待见的宗门弟子弄坏,那弟子所承受的后果可想而知。
是夜,戒律阁刑堂。
陌归尘的小身板跪得挺直。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退开,颀长的身影投进,缓缓将他笼罩。
一阵清风拂面,陌归尘肩背便落下件毛茸茸的小斗篷。
高大的人影从他后背弯下腰,轻轻掂起他下巴:“是哪家小猫又在行侠仗义?”
“哼。”
碰了一鼻子灰,师尊也不恼,转手掏出个油淋淋的荷香大鸡腿,放到小徒弟嘴边。
小徒弟别开头:“你怎么知道?”
“吃完告诉你。”
小徒弟饥肠辘辘咽着唾沫,张大嘴巴去咬,狼吞虎咽啃完鸡腿:“所以你怎么知道的?”
“为师乱说的。”
“闻笺!!”
“没规矩,叫师尊。”
“不叫!哼!”
师尊倒没计较,伸出手指戳戳徒弟气鼓鼓的小腮帮:“义气不是这样讲的。”
小徒弟腰身依旧笔直,抱着手把头撇开,又忍不住似的,瞄过半边眼去瞅自家师尊。
好半晌后才低声嘟囔着:“我知道,你肯定是怪我没量力而行,可我不担下来,掌门师伯会把十三师兄打发走的,他好不容易才考进内门,而且十三师兄走了,二师姐会难过的,我不要二姐姐伤心。”
师尊弯身抱人,宽大的手掌轻揉着小徒弟的膝盖,低叹声:“这么喜欢你二姐姐?”
“当然是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欢闻笺了,喜欢到想偷偷藏起来。”
“几个最?”
小徒弟垂首捣鼓手指点数,记不清,索性手掌一摊,道:“反正是第一喜欢。”
师尊摇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说着便把小徒弟带走。
小徒弟低问:“不跪了么?”
师尊斩钉截铁:“不跪。”
小徒弟单手捆实师尊脖子勾肩搭背似的:“哇!闻笺你好狂啊!我更喜欢你了。”
……
大抵是潜意识里记挂着闻笺还在天一门超度,陌归尘这一觉并未睡得太沉,很快便醒来。
从灵藕师尊腿上跳下,陌归尘恢复人形,招来婢女:“右护法情况如何?”
婢女恭敬道:“回尊主,护法大人依旧不省人事。”
竟然还未醒?
他炼的丹药出岔子了?
按理是不该的。
略有不解的青年,离开竹屋,转身前往护法殿。
魔界以左为尊,但右护法被陌归尘惯得无法无天,这几年左护法又常年不在魔界,加之二竹弋那人就是个笑面虎,不会当面给人难堪,这主殿便也被右护法霸占了去。
陌归尘路过侧殿。
神识探出这满宫殿都是猫。
种种疑点,便抽丝剥茧般,再次鱼贯涌出。
当年,上任魔尊还在位时,这位左护法便为人低调,极其神秘,常年戴着个鎏金全脸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名讳也无人知晓。
他就任以后,多番试探才探出其姓名。
但他从未听闻此人爱猫。
然而他与这人几次会面,竟都换上半副猫儿面具,就连身上的装饰无不乏雪猫。
从前他以为这人老谋深算,如今他觉得此人似乎无心权位,越发捉摸不透。
着实可疑。
侧殿大门敞开。
陌归尘鬼使神差走进去,寒风轻拂,纱帘缥缈浮荡。
他掀开道帘子,好几只猫窝在榻上蒲团小憩,见他进来,只是慵懒伸腰,若无其事换了个姿势,继续阖眼。
帘外刮来阵风,雪白的纸张霎时被风吹落地面,飘到脚边。
陌归尘垂眸瞧去。
是一副书法。
应该是出自二竹弋之手。
他虽从未见过此人提笔书写,但从笔锋中不难看出,这人是个左撇子?
纸张只有寥寥几字——
【卿卿如晤】
落款则是:二竹弋
陌归尘弯身去捡。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瞧见“二竹弋”这名字,粗略扫过几眼,便把那副字放回案桌。
刚转身。
又猛地顿住脚步。
他眸光凝滞,猛地瞪大双眼,回眸,将视线顿在案面的雪白纸张。
二竹弋。
拼起来是个“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