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归尘捏诀,便换了身新衣。
遥想当年踏过无妄尸海,师尊送他的那枚吊坠,曾掉落过幽冥鬼涧。
幽冥鬼涧有多可怖?
那便是上任魔尊都忌惮绕路之地。
但他陌归尘二话不说跳下去,恶鬼啃噬,鲜血淋漓;三千业火焚身,经脉腐碎;毒蔓附着肌肤,徒手扯得骨肉模糊;趟过滚滚熔岩,一双腿只剩下点黑灰,又用只剩下指骨的手攀上石岩……
他都没喊过一声疼。
但还是未看到吊坠。
他穿过虚空的门,来到万年寒境的入口,那处冰天雪地,还未踏足,已冻得人浑身颤抖,猫是畏寒的,九尾猫更甚。
也幸好堕魔后彻底激发九尾一族的天赋。
他手握九条命。
打那出来后,便丢了两条命。
如今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压根不够看,倒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更身娇体弱,伤口还冒黑水便跑来找他,真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
黄银:“我——”
陌归尘:“黄姑娘,先顾好你自己。”
说罢,陌归尘也不等人回话,直接凭空消失。
夜半三更。
防御结界口处,守夜弟子昏昏欲睡。
林中,湖边树下。
静坐半天的陌归尘瞥过去,终是没叫醒那名同门,杂草丛中,恰逢其时爬出来条毒蛇,银环蛇口吐信子蜿蜒前行,愈渐靠近守夜男子。
银发青年弯腰,捡起道分叉的枝条,咻地甩去,虎口叉住蛇身,将毒蛇定在原地。
毒蛇嘶哈抽气,挣扎得滚了又滚,翻出软白肚皮,还是徒劳无功。
精疲力尽后,幽怨十足朝陌归尘张嘴,喷出点毒液,跟吐口水似的。
陌归尘没与那蛇计较,懒洋洋抱头,方靠回树干,视野上方,却倒出一张脸来,还笑吟吟的。
夜半三更,着实有些吓人。
“你手在流血,我是医修,能帮你。”
“黄姑娘,我是断袖。”
“嗯?”黄银先是微怔,而后失笑,“你误会了,我没那层意思。”
陌归尘奇怪瞥人,还是浮华派弟子时,便有不少女修向他示好,有说看他像弟弟想照顾他,有说觉得他长得像自家兄长难免亲近些,也有信誓旦旦出门在外交个朋友终会不会错。
结果这些人,不是图他,便是图他师尊。
后来,但凡向他示好之人,他都直截了当回其一句“断袖”,此举自然叫他被闲言碎语湮没,落得个坏名声,但的确省掉不少麻烦。
陌归尘:“随你。”
黄银坐下:“为何总拒人千里?”
黄银:“我知你面冷心热。”
黄银:“可为何如此呢?”
黄银:“受欺负了?”
黄银:“有人背叛过你?同门?友人?亲人?心上人?最信任之人?抑或是谁?”
陌归尘冷觑:“聒噪。”
“我知道的,你是心底纯善,你在秘境救人,你替大家采药,毒蛇你也没杀,就连那个打瞌睡的弟子你也没叫醒他,更深露重坐在这吹寒风,其实就是替他守夜吧?冷言恶语只是你的伪装,为何要如此?是有心事对吗?”
陌归尘:“与你何干。”
黄银:“不可以当朋友,试着交心吗?”
朋友?交心?
陌归尘冷笑,那位右护法,与自己相识于微,十年恩情,却不及一个虚无的魔尊之位,也不及那人心心念念的邪术修为。
妄他还在秘境念及此人旧伤。
费尽心机在闻笺眼皮底下,冒着魔尊伪装被识破的风险,窃取秘境之主的半根心脉,只为给那人缓解旧疾偶尔带来的疼痛。
可待他回去得到的是什么?
是个取他性命的背叛。
还有十年前,他以背交付的好师兄,竟不惜以死来构陷他,叫他困在百口莫辩的境地。
而他。
连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没。
陌归尘一口回绝:“没必要。”
黄银不死心赖在原地:“可你的伤不宜久拖。”
话毕,她亮出手腕苦口婆心劝他:“你看,我的伤已处理好,现在,让我帮你疗伤可好?”
“……”
陌归尘看着黄银,这女子顶多双十年华,然而那股子说话的语气,却割裂异常,如长辈哄小孩,循循善诱,又温柔耐心。
恍惚间,眼前飘过些画面:
孩子气鼓鼓蹲在角落瞎折腾。
白衣仙人走来,伸手戳徒弟腮帮:“怎么,你掌门师伯罚你在这拔草?”
小徒弟腮帮那堵气顿时被戳掉。
闷气“噗“的一声泄出来。
小徒弟又气又想笑瞪人:“连你也来骂我?”
师父继续逗人:“为师哪敢骂你这混世小魔王,我落霞峰的花草不得被拔光?”
小徒弟:“哼!”
师父:“把手伸过来。”
小徒弟:“你也要打我手心?”
师父:“让为师看看伤口。”
……
黄银:“让我看看伤口。”
不同日不同地不同人,却那么的异口同声,陌归尘气岔岔瞥了一眼黄银。
真是像极某闻姓老男人!
陌归尘冷不防避开黄银那手。
他问:“知道我上任师父怎么死的吗?”
黄银轻摇头:“不知。”
陌归尘嗤笑:“多管闲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