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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诊了一盏茶的功夫,张渺才松了眉头,“三副药下去,家主的身子,便可大好了。”
邓洛书抚着胸口柔柔舒了口气:“张大夫果真是华佗再世。表哥,张大夫为了找解药,看了一宿医书呢!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还要多谢表妹。”
秦世卿不失礼貌地弯了弯唇,动作牵动下颌,某点忽然一痛,像是有人拿着点燃的线香戳了他一下。
伸手一摸,发现下颌线上竟有一块小小的硬痂。
邓洛书瞧见他的动作,担忧道:“也不知玉奴怎么伺候的,竟把这疹子给弄破了,也不知日后可会留痕。”
张渺道:“老夫瞧着,这破了皮的疹子似乎还被烫伤过,两伤重叠,祛疤怕是不易,老夫也只能说尽力一试。”
大病初愈,还提不起什么精神。何况他一个大男人,于外貌上的瑕疵并不如何上心。秦世卿淡淡应了,指腹轻轻摩挲着硬痂。
玉奴和靳忠都不是这样毛手毛脚的人。
其他婢女也不能近身侍奉。
这伤……
忽然,余光瞥见桌子上,盛放的野山茶。花朵饱满,没有半点蔫色。
乔欢与玉奴交好,莫非是被玉奴请来临时帮衬,为他上过药?
抬眼看去,乔欢不在,玉奴也不在,只有靳忠垂手侍立在旁,他忽然想起方才瞥见的那角染了黑墨的衣角。
“靳忠。”秦世卿问,“方才,欢娘子可来过?”
靳忠才要说话,邓洛书便用帕子遮掩住唇,轻轻一笑,“来过,这会儿啊,怕是不知在哪儿和二表哥互诉衷肠呢。啊,瞧我这记性,表哥刚醒,恐怕还不知道,再过几月,咱们家里,就要有新妇进门了!”
笑容凝在了脸上,目中失神,酸涩洪水般涌入心头,胸口渐渐涨满,秦世卿突然明白了秦世琛那勾唇一笑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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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初上,斜照枝头。
清澜斋的后罩房,一窄轩窗大敞,乔欢坐在窗前,单手托腮,一指高的方形瓷瓶立在桌上,里头盛着乳白色的膏体,瞧着像略微凝固了的羊脂。
这就是据说一两值千金的雪蜂蜜。
千金有些夸张,但这五两蜜买下来,也花了近万两银。泠石送蜜的时候,顺带带走了他写给王兄的信。
西迟国富,万两银算不得什么,但总归是经了暗哨的手,总要跟王兄解释个明白。
除了信,她还交代了另一件事给泠石去做。想必过不了多久,秦世琛的混名也就传到王兄耳朵里了。
只是可惜了这珍贵的雪蜂蜜,无用武之地了。
一声叹息飘出轩窗,落入秦世卿的耳中。月下树影隐匿了他的身形,却将窗中女子的眉眼勾勒得清晰如画。
她是在为亲事发愁吗?
看来他猜的没错,成亲之事,非她本意,表妹口中的“互诉衷肠”也是子虚乌有,她分明是被强迫的。
她怎会与二弟两情相悦。
不知不觉中,唇角微微牵起。
乔欢并不知道秦世卿就站在窗外,她眼盯着雪蜂蜜,仿佛有甜香丝丝缕缕将她缠绕,挑逗着她的味蕾。
不知这雪蜂蜜是何滋味。
手边有柄调羹,吃晚膳时没用上,也忘了收起来,倒是不必她再起身去拿了。
她倒了一点蜜出来。
舌尖轻卷,能感受蜂蜜浓稠的质地,粒粒晶体在唇齿间融化,那份极致的甘甜被泌出的津液冲淡,达到恰到好处的平衡,一同甜进了心里。
一分钱一分货。
真好吃啊!
没忍住,乔欢又倒了半勺细品。
一刻钟的功夫,她吃了一千两银子,嘴角也漾出了甜蜜的笑容。
秦世卿便站在窗外,看着她因为几口吃的,从愁云惨淡到笑逐颜开,心思单纯的一如雨后晴空。
品完最后一口蜜,乔欢的眼角余光终于扫到了窗外的青色身影,一个愣怔,被最后一滴蜜汁呛住,一声“家主”挤在咳嗽声里,叫出了破锣嗓子的沧桑感。
秦世卿被逗笑了。
……
屋门和窗扇都敞开着,秦世卿在乔欢对面落座,目光所及之处,窗明几净,令这不大的屋子顿时敞亮起来。
“家主初醒,能下地走动了么?”乔欢有些担忧。
秦世卿难得开了个玩笑,“我伤的又不是腿,出来走走,疏散疏散筋骨。方才在窗外看见欢娘子眉目间似有愁绪,可是为着我那不懂事的二弟?”
愁绪?乔欢仔细回想,她方才有愁过什么吗?她好像只是心疼了一会儿好蜜无用武之地而已。
但这蜜总归是用不上了,她也不想让秦世卿知道这是专门为他买的雪蜂蜜。
万两白银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对秦家来说,虽不要命,却也能伤些筋骨了。
再令秦世卿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就更麻烦了!
不如瞒下。
便顺着秦世卿的话回道:“不是,想让我发愁,他还不够格。”
“那……可是为着你那两位好姐妹?”秦世卿猜道。
闻言,乔欢有些疑惑。
她愁不愁,愁什么,秦世卿为何这么关心?
执着到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这是在……关心她?
秦世卿还在说:“都是些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言,你切勿放在心上。先前隐瞒上元节落水一事,本意是护你闺誉,谁料会被有心人拿来设计,是我思虑的少……”
“不是。”乔欢打断他的话,“不全是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言。”
秦世卿收了声,静静地看着乔欢,目光落在那双灵动的眼睛上,等待下文。
“阿绵说,我一直爱慕于你。”
“这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