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邓小姐。
眼前女子穿着深青色的粗布衣裳,料子和乔欢的倒是一样,只不过,乔欢的料子簇新发亮,一看就是新扯的。女子的却是半旧,烛火照得她肤色黯淡,面容有些模糊,可炯炯目光透露出的那点精明劲儿还是一下就能感受的到的。
果然好东西都是有主的。乔欢默默叹了口气,没争执什么,走向女子指向的通铺尾巴。
那是烛光照不亮的逼仄一角。
掀开被褥,小手一摸,湿冷湿冷的,一侧墙壁还渗着冷气,怕是再叠上床棉被也不顶用,夜里受冻是受定了。
乔欢的目光又在屋里兜了一圈,其他铺位都已人满,这逼仄湿冷的一角,确乎是除了美人榻外,仅剩的铺位了。
眼下离入夏还有段日子,若夜夜受冻,必然伤身,这样可不成。
她正琢磨着去问管事妈妈能不能换间房,就听木门吱呀叫了一声,屋里响起方才拦她的那名女子的声音:“邓小姐。”
另有人匆匆下地,趿拉着鞋扑过去,语气那叫一个热切:“邓小姐来啦!快来快来,这榻咱们都给您收拾好了!”
乔欢解包袱的动作一顿,目光不自觉移向门口。
邓洛书站在半开的门扇间,半透的纱衣随风飞舞,月光漫洒给她作景,再配上湛晴的星空,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阙神仙,亦如坠露含羞的半开芙蓉,与这满屋的杂乱格格不入。
乔欢皱了皱眉。
纱衣轻薄,穿那么少,不冷吗?
公主驾到般,半屋子人簇拥而上,气氛堪比过年,乔欢见她理所当然地在美人榻上落座,皱了皱眉,显然不理解眼前这些上赶着巴结的举动。
莫非这邓小姐大有来头?
相邻的女子突然赤着脚丫凑了过来,别人好像叫她阿福。
“乔妹妹,瞧你这神情,是还不知道这邓小姐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乔欢不懂就问。
“你真不知道?”阿福满眼疑惑。
“真不知道。”乔欢笃定。
秦家是大魏有名的灯盏商。
据她所知,秦家每年都会收批女学生教授制灯技艺。学的好的,就能留用,在秦家做个制灯小工。就算学的不好,顶着秦家学徒的名号,出去自己扎些灯笼卖卖,也是门挣钱的营生。
而秦家所收的学徒,大多是贫苦出身。难不成今年改了规矩,来学个艺,还要拼家世么?
想到此节,她暗道,要真是拼家世,谁又比得过她这个西迟公主?
就是不知道大魏人认不认她这个名号。
阿福没再追问,盘起脚丫子笑道:“这邓小姐呀,有个在衙门里当主簿的阿爷,可是咱们这群人里头家世最显赫的!而且人家的姑姑就是这秦家的老夫人,说起来,算得上是家主的表妹呢!”
“那又如何?”乔欢还是一头雾水。
西迟与大魏的风俗迥异,她自小长在西迟,民风淳朴豪放。但王兄总说,大魏人的肠子九曲十八弯,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莫不是有个当主簿的阿爷和当老夫人的姑姑便能高人一等?
阿福见她还是不明白,“哈呀”一声,凑近了跟她咬耳朵道:“这邓小姐是老夫人定好了的秦家主母,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和秦家主完婚了呢!”
完婚?
乔欢心神巨震,呆成了尊泥塑。
“秦家家大业大,但到底是商户出身,秦家主能娶个官家小姐,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我今日远远儿瞧见秦家主与邓小姐站在一处说话,啧啧啧,以后这俩人若能生个小娃娃,不知该有多好看。”
阿福兀自说着,半晌没听见乔欢的声音,以为是自个儿猜错了,底气顿时有些不足:“难道不是?不对啊,下午分房的时候,大家伙儿可都听见了,老夫人身边那位冯妈妈怎么说的来着?什么什么……”
“满身的书卷气。”另一名女子从阿福身后探出个脑袋,俏皮地眨着眼睛,细声细语道,“冯妈妈说,‘瞧大姐儿这满身的书卷气,与家主真真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阿福搂住身后的女子,“还是阿绵你聪明,听一遍就记住了。”
阿绵眨眨眼,看见乔欢身侧的包袱凸起一角,困惑道:“欢姐姐,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呀?”
伸手便要去碰。
乔欢却把包袱抱入怀中,随口道:“一只盒子而已,没什么。”
一圈人围着邓洛书聒噪,阿绵阿福又是压着声说话,倒是不必担心谈话的内容被邓洛书听去。
自打“完婚”二字撞进耳朵,乔欢的目光就透过人群间窄窄的一道缝,落在了邓洛书身上。
这人的一举一动,绵若柳絮,不过解了个包袱扣,就停下动作,似乎是累得捂着胸口喘了会儿气。
这样一副娇弱模样,真是教人见而生怜。莫非真如王兄所说,像秦世卿那般温润如玉的男人,喜欢的就是邓洛书这般温柔缱绻的姑娘?
那她可真是没戏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立刻挥散。
不对不对,怎么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连秦世卿的面还没见着,怎能听风就是雨,妄自下定论了呢?
不管如何,还是要先见着秦世卿再说。若他真有意娶这位漂亮的表妹,那她就立刻收拾包袱另觅良人,绝不纠缠。
阿福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乔妹妹,瞧你这副不知情的模样,难不成是家主没有要成婚的意思?”
乔欢又困惑了,“阿福姐姐,家主有没有成婚的意思,我又如何知晓?”
“你不知道?”阿福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跟家主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