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蕾雅慌忙往上跑去,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等等!——”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传达出去,大理石楼梯轰隆一声转换了方向。她眼睁睁地看着斯内普消失在楼顶的拐角,而自己则被送到了独眼女巫密道的雕像前。
他变得遥不可及了。
“……”蕾雅站在那里,与这位丑陋的女巫对视片刻,在失落感里思索着能拐上去的路径。
不得不承认,高跟鞋真的完全不适合霍格沃茨这种不平的大理石地板。等她好不容易绕过长长的远路抵达奖杯室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寸步难行。而这里早已空无一人,谁也不在。
她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沿着弧形走廊一路往上来到滴水兽的前面,才想起来她连校长室的口令也不知道。她在寂寥的空气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廊上碎散一地的银色甲胄与几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杂物箱堆砌在那里,好像在嘲笑她的徒劳。
“……算了。”
酒精和疲倦感席卷了她,她感觉走得又疼,又晕,一个不留神,眼眶也随之泛热起来。她再也忍不住,靠着孤寂冰冷的石墙,慢慢滑坐在其中一个木箱子上。她烦躁地解开精致的编发,踢掉那双鞋子,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也等眩晕感和焦急过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刻意地躲着她。
是因为讨厌她吗?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一切都尘埃落定,为什么他依然如此冷淡,依然选择远离她?
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伤心过了。这种无力感,就像是那年夏天练习大脑封闭术时,因为无法控制好感情而被他训斥的那样。可是,她以为他早就不会再那样对她了。因为他们明明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明明眼里也会流露出来不及掩饰的关心,这些难道都不真切吗?
酒意渐渐地涌上混乱的大脑,她越想越难过,干脆蜷成一团,将头埋在双臂里,任由眼泪淌下,掉在膝上的裙摆里。
这时候,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有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皮鞋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衣袍轻轻掠过地面的细碎声音。
那个人停在了她的身前。
蕾雅愣了愣,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他问,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情感。
但仅仅是这样一句简单地提问,就让她把头埋得更紧,完全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已然崩溃的内心。
“你不是在里面很开心吗?”他又问,这次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讽刺,她听得出来。
“……我并不开心。”蕾雅闷闷地答着,发颤的嗓音里有浓烈的哭腔。
斯内普看得出来面前人在哭,这也是他为什么决定走出来的原因。
他垂眸凝视着眼前人,她的黑发披散在一侧,刚才的编发带松松地绑在上面。高窗透进来的大片银白月色侵染她的肌肤,将它们变得苍白,也照亮了她左后肩上一道小小的疤,那是纳吉尼留下的伤痕,如此清晰地停留在他的眼中。
他的手指动了动,随即移开了目光。印象里,他从来没看见过她难过成这样,她总有许多的坚定和倔强,总是会消化好情绪,至少,从来不会让他看到分毫的脆弱。他忍不住想象,她本来大概是打算在这里哭完,然后安静地离开。第二天,她又会如同往常一样对所有人绽开笑容。原来啊,一直以来也并不是她有多么坚强固执,她只是善于伪装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忽而泛上许多的不忍心。他知道是他的故作冷漠伤害到了她,而这并非他的本意。
“我今天处理的事已经够多了,莱恩哈特。”他平淡地说着,让她感到疏离。
“……我知道,我没打算打扰您。”她的话几乎低微得听不见。她从臂弯里侧了侧脑袋,胡乱地抹着眼泪,“我只是……对不起,先生。您先走吧,我等下就离开。”
忽然,有温热的触感按在她冰凉的肩膀上,是他。
“蕾雅。”他低声唤着她的教名,他在她的身前缓缓地蹲下,直视着眼前人。
她错愕地抬起头来,以一双浸满泪水的绿眸对上眼前人拧在一起的眉心。
落寞的月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显然没有比她好多少。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浸满了同样的苦涩,高傲的鼻梁被微光映出忧伤的阴影,薄唇下沉的弧度在无声地在诉说着他的痛楚。
她的泪掉得更凶了,因为她明白,无论他有多么擅长掩饰情感,也是无法隐藏住心底最原始、最炽热的真心,那些感情被写在了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里,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是爱意,也是挣扎。
那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呢?
她趁着酒意,小心翼翼又大胆地开了口:“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刚才我和……”
斯内普低哼一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不是你的问题。你要明白,我是校长,你是我的学生,这是有界限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执着地追问:“那如果我毕业了呢?那要是我说,我愿意等呢?”
斯内普垂下眼睑,依然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我早该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听到他的话,蕾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不断地在滑下,她咬紧嘴唇,想要在他面前抑制住眼泪,但是那么的徒劳,它们就好像无法止住一样顽固地坠落,滴滴答答地砸在她的衣服上,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圆。她哽咽着,胸口的疼痛和眼睛的炙热交织在一起,编出的话语却断断续续得连不成一句:“我只求你别推开我……我可以等,无论多久。”
她的泪在他的心底形成了一片湖,湖水汹涌而深,似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肩膀,看着她挂满泪水的长睫,看着那么多的泪珠扑簌地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将脂粉都染开,淌在她的锁骨上面,留下一道道被月华清辉照得透亮的痕迹。
他曾在脑海里设想过一千次不得不推开她的情景,但当这一刻真的摆在面前,他又怎么会预料到,他的心疼剧烈得宛如要硬生生撕裂身躯。
再无动于衷的人见这一幕也必然难以自禁,更何况他的心里早就有她。
黑袍里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他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第一次,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乞求的颤抖,“……别这样。”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让不得已的措辞从发紧的喉中滚出:“我并不值得你的心意。”
“……那你自己的心意呢?”她依然倔强地问。
斯内普顿住了,感觉自己僵硬得像块伫立与荒漠之中的石头,说不出话。他沉落在深暗的静默里,脑中想到很多拒绝或者回避这个问题的方式,最后决定尝试将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无所谓般:“那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蕾雅瞬间被他的话刺痛,她用力地攥住他的手,呜咽着说道:“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
她的温暖传递过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深处轻轻凿着,一下又一下,力度不大,但却让他感到钝痛。
他再次沉默,想收回手,但又还是放任自己沉沦在她的触碰里,好像只要不睁开眼,这或许就可以当作是一场梦。一场,他不敢奢想的梦。
他是怎么想的?这真的重要吗?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如此认真地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曾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其实很清楚问题根本不在她身上,也不在年龄,也不在身份,这些都不过是他用来推开她并且说服自我的措辞。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害怕。
他怕自己不够好,怕对不起她这一路无端为他做的这些事。他怕他的古怪性格和阴沉难测的脾气让她感到失望,怕她有一天看到真正的他——那个并不高尚、不完美,甚至有些丑陋的他,然后像所有人一样抛下自己。他必定会再一次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必须付出代价,而幸福——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他永远支付不起的奢侈。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够用来支付的筹码。
他睁开眼睛,但已无法看她。她眼中的光太亮,照得他几乎无所遁形。
在那短短的数秒间,蕾雅从他脸上的痛苦中清晰地看穿了他的所有心事。她用另一手抚上了他的脸庞,指尖轻微颤抖着滑过他的眼底,来回摩挲,好像要抚平那些年深日久留下的痕迹,又好像在对他说,别怕。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若蝉翼,却坚定地回响在他的心里:“不用是今天,我也不奢望你会回应我,但至少,让我们谈一谈,好吗?”
她手上的柔软令他无法挣脱,犹豫了半晌,斯内普深吸一口气,终于直直地看着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般说:“给我一点时间。”
她抿住唇,泪眼中透出了然。她点了点头,用手指勾勒着他的唇角,轻声说:“我会等你,直到最后一刻。”
斯内普回望她一眼,随后领着她站起来,“回去吧,我知道你喝酒了。”
他低头静静地打量着她哭花的妆容还有凌乱的头发,最终还是探出手,替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他将她的长发别回耳后,指尖缓慢地掠过她小巧的耳廓,擦过她的绣球花耳环,最后抹去她面颊上晕开的泪痕。
“还能走得动吗?”他扶着她穿好鞋子,带着一丝揶揄问到。
“嗯,到公共休息室应该没问题。”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朝他牵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而后温柔地按了按他的手腕,才松开了他,“您回去休息吧。答应我,好好睡一觉,好吗?”
“我会的。”他回答。
斯内普送她走下楼梯,在长廊这头望着她拖着裙摆晃晃悠悠地走出奖杯室。只见,她刚踏上大理石楼梯,就被突然从墙壁里穿出来的尼克爵士吓了一跳,这让他在这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但笑意仅在他的脸上短暂地停留,很快就被敛住。他转身踏上通往校长室的楼梯,重新沉浸在寂静空旷的氛围里。
他忽然想起刚刚在礼堂前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的事。
怎么不是呢?一个本该漂泊无家的浪子,以为在漫长煎熬的旅途里已练就了铁石心肠。
直到她闯入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