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闻声抬起头瞄她一眼,看着她把马克杯放在他面前。
“……谢谢。”
“不客气。”
蕾雅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自觉游走。一点点掠过他仍然带着潮气的黑发,抚在书页上关节分明的手指,再往上些,是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她慌忙看向别处,鼓着嘴犹豫着,小心地开口:“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这是你家。”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蕾雅轻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喧嚣,走到斯内普左手边的沙发前,安静地坐在地毯上面。她将膝盖弯起用睡裙拢住,低头轻抿一口温热的牛奶。
斯内普从书中抬起眼睛,略感讶异地瞥了坐在地上的人一眼,但没有说话,只是翻过了一页书。
从低处侧过头,蕾雅看清了他手中的书,是雷格纳晚上拿给他的那本关于魂器的《尖端黑魔法揭秘》。收回目光,她安心地感受着从身侧包围着她的气息。是的,他的身上又重新有苦涩清冷的药味,是她熟悉的,也是她喜欢的。
蕾雅忐忑着再嘬一口醇厚香甜的白色液体,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您……好些吗?”
她指的是邓布利多的事,他明白的。
斯内普的黑眸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略过她肩上的发丝,一瞬间又错开。他往前俯身,伸手端起她为他准备的那杯茶,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算是回应她之前的问题。
蕾雅轻轻舔了舔嘴唇,随口找着话题:“魔药怎么样了?”
“熬着,明早再看。”
“所以……黑魔法防御课教授的诅咒,是真的?”
“邓布利多说,是黑魔王的诅咒。”斯内普把喝了一半的茶杯推回茶几,从头读那行写着怎么制造魂器的晦涩句子。
“……这样。不过您还是留在霍格沃茨了。”她呢喃着。而后也把空了的杯子撩在茶几上,随手从那上面抓起一本之前看到一半的《古代魔法传说》,翻阅起来。
“……嗯。”
“您会有危险吗?”她继续问着,侧过脸看他。
“也许。”他淡然地答着,眼角扫过她的脸,注意到了她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蕾雅慌乱地把头扭了回来,其实她是想求他返校的事,但不敢开口,因为她知道他肯定会跟父亲一样让她别回去。可是,她想回去。她想跟他在一起。
她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一声,苦闷得像堵了团湿水棉花。她许多次忍不住斜斜地偷瞄他,却只见到紧绷成线的薄唇,那里看不出来有任何会放松的迹象,更看不出可以搭话的机会。
她肩膀一抖,只能将自己沉在无声的河里,默默把泛黄的书页推到下一面。
算了,就这样陪他一阵也好。其余的事……
时间在他们翻书的声音里流淌开去。
斯内普低头认真读着书,是已经很久没有沉浸过这样子的安宁,至少从邓布利多死后就没有过。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这个小身影坐下以后他变得更加平静,看书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斯内普已经将手里的书读完三分之一,他的膝盖突然感觉到轻微的碰触。他低下头看去,才发现她抱着书,靠着他睡着了。她的长发随着身体的侧倾滑向一边,掠过他的腿侧,露出一片白雪般的肌肤。
斯内普放在书上的手指轻微僵了一瞬。
很显然,他不该让她这么靠着。他应该赶紧叫醒她,告诉她滚回去楼上睡觉,告诉她别这么毫无防备。可就在他准备伸手时,他却迟疑了。
她稍微动了动,嘴里喃喃着:“先生……请您……”好像是在梦呓。
斯内普突兀地想起来之前在图书馆,逮到她临近宵禁还在睡觉的事。那时,是他从她手上骗走那本书,也是以那为切入点,才有了后面一连串他对古书的翻找,才有了后面寻得能够消除诅咒的答案——才有了,一丁点在排山倒海的悔罪与无力感里找到的欣慰。
这一年,将自己从无尽愧疚感中解救出来一些的,分明一直都是她。
斯内普瞬间蹙起眉毛,用力地将所有不该存在的感情都狠狠压在心底。开口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喑哑:“莱恩哈特,回去你的卧室睡觉。”
蕾雅动了一下,嘟囔着揉了揉眼睛,循声转向他。她好像还在恍惚,一双微睁的绿眸迷离而朦胧,眼前是他,梦里也是他。
斯内普感觉喉间一阵发紧,刚被扑灭的焦黑废墟里忽而再次冒出刺眼的星火。他压着声音,又催促一遍:“给我,去睡觉。”
蕾雅半眯着眼,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是现实还是梦里。她摇晃着,仿佛在努力保持清醒,但很快她就放弃挣扎,无力地把额角抵在他的膝盖上,一股熟悉的草药苦涩令她困扰。
她侧着脑袋,顺势抬起手臂搭在他身侧的沙发。她清醒了些,依旧感觉自己在沉浮。
湿润柔软的唇抿了又抿,最后微微张开:“西弗勒斯……”她的声音如耳畔低语。
斯内普的心脏像是被火燎般骤然扼住,整个人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郁沉重的乌云,木然的黑眸空洞得宛若万丈深渊。
她一定是睡糊涂了,不然怎么能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面。
她一定是睡糊涂了,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叫他。
“……能不能让我新学期回去?”她困顿的脸上带着天真。
斯内普的薄唇微曲到淡漠,话语从牙关里生硬挤出:“你知道这是极度愚蠢的做法。”
是啊,之前那晚,他都把她关在办公室里面。
他这种温柔,她怎么会不懂。
蕾雅小小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跟你一起面对。”她顿了顿,认真地皱眉望他,瞳仁清澈明亮,溢满了最原始的诚恳与真挚,“让我跟你一起,好吗?”
斯内普的胸中涌现出无数的尖酸刻薄、挖苦讥嘲的话语,在马上就要从嘴边喷薄而出之际,却发现自己已然淹没在了她温润坚定的眼眸里,所有的言辞都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他?
斯内普的喉咙干涩得发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不对的。
这是根本就全错了!
他输得彻底,输得彻底!
等幡然悔悟时,已是太迟!
“我只请求你,请求你——”蕾雅直视着他,左手轻轻揪住他的衣服,坚决地摇了摇头,“别再一个人。”
“去睡觉。”他懦弱无助地合上了双眼,像成千上百次那样。
“答应我,西弗勒斯。”她在心疼里执着地探出指尖,谨慎地沿着沙发的弧度往前寻找,最后停在了他手指的前方。
“别再一个人。”
她颤声哽咽,有什么透亮的东西顺着她的动作潸然落下,停驻在了她脸颊上的伤痕一阵,又无情地坠在他的衣物上,浸湿了他。
他被洇得彻底,感觉又冷,又热,浑身像是中了钻心咒一样,又像被一万根箭刺了个透,心肺都撕裂成许多碎片,每一个细胞被潮涌洪流冲散。
此生已是罪业缠身,他怎么会想,他怎么敢想———
一定是夜太晚了,天太黑了,一定是我迷失了。
——我想答应你。
他痛苦不已,绝望到卑微。他的独白变成了水中吐出的气泡,滚滚升浮,终究也没能发出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