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他会活下来的。”他轻松而干脆地说道。
少女的肩膀轻轻抖动了一下,心里堪堪满溢的潮涌,被老巫师简短的话语轻轻一拨,瞬间决堤。
他宛如一位仁慈明察的佛陀,安详坚定地穿越黑暗与荆棘,口中所述的仿佛皆是已然洞察明了的天意。
蕾雅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愈来愈多,像无声翻涌的海浪。她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但那些温热的液体却固执地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我跟他去找过那些草药,先生。”豆大的泪珠,一滴滴落入手中的牛奶中,“我……我以为,您和他,都能活下来。他那么努力,找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办法……我不理解,先生……”
邓布利多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深深触动,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泛起了无数的涟漪。
如此,如此真挚的情感,他多想,自己能真的像天父、或者佛陀,能将这些孩子的纯真永远庇护在霍格沃茨里面。
然而,他深知,即使是最聪明的巫师,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且他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轻微摇了摇头,再度带上了笑容,说道:“蕾雅,好孩子。告诉我,你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吗。”
“……有人会受伤,有人会死去。”她呜咽着回答,这句话她的父亲曾告诉过她。
“是的,战争意味着有人得做出许多不得已的决定。世间从来难得两全之法。如果有能周全的办法和更好的措施,我当然不会不选,你心里明白,对吗?”
蕾雅抬起泪汪汪的眼眸直视着这位校长。老巫师看透她心中的思绪,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明白的。她知道自己是斯内普的“更好措施”,也是邓布利多用尽全力、算尽万策后留给他们的那份伟大无垠的慈爱。
泪眼模糊中,她望向那双仿佛蕴含着生命万物的湛蓝眼眸,邓布利多的软帽上还沾着寒夜的风雪,他的右手已然枯黑如死木。可是他从未为自己考虑过。他尽力成全所有人,唯独忽略了他自己。
她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这样难过的事情?明明斯内普已经在努力了,可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邓布利多一定会死去,没有否则。
邓布利多安静地陪着她,直到少女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他知道她心如明镜,终究会明白这一切的无奈。
“我现在得回学校了,麦格教授还在等我,蕾雅。”等她喝完了牛奶,邓布利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如果你还是睡不着,不妨到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待一会儿,那里能让你静下心来。”
蕾雅顺从地点点头,默默地将杯子洗净放好。
“噢,如果有人问起你,记得说你是在梦游。”邓布利多笑着眯了眯眼睛。
蕾雅疑惑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眶,最终还是冲邓布利多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轻声道了晚安,然后离开了厨房。
她当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心知即使回去也难以睡着。于是,她顺着邓布利多的话,穿过了那挂着许多珍贵名画的长廊,来到了一楼尽头的房间。
房间的门微微开着,从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有很轻微地坩埚沸腾声音,一股陌生的魔药气味从房内弥散开来。
蕾雅的脚步顿住,呼吸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夺走,因为她已经看见了门缝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啊——
她不知道他也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邓布利多让她来找他。
愣在门口,蕾雅犹豫着,觉得也许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些。
“唔?莱恩哈特?”斯内普有些错愕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女。
少女重新忐忑着转回身去,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双泛红的翠绿眼眸,眼角下还有点点透亮的泪痕,嘴唇上却是一圈白色的痕迹,似乎是牛奶。他忍住心里的笑,飞快地上下扫视了一眼,她披着一件酒红色的针织厚毛衣,里面是一件单薄的纯白睡裙,而她的光脚已经冻得通红。
他皱起了眉毛,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目光。
“噢,对不起……先生,我梦游了。”蕾雅小声地喃喃道。
“梦游?”斯内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笑一声,“那我猜你一定是梦游到厨房喝牛奶了?”
“唔。”少女怔了一瞬,很快就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来,用衣袖擦了擦嘴。
“好了,没事不要在别人家里瞎晃悠。”斯内普漠然地说道,“回你的寝室去睡觉。”
“我睡不着……”
“我想我没有义务替学生烦恼这种问题,不是吗?”斯内普不耐烦地回应道。
“嗯,您说的对。”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准备再次回过身去。
她听见他有一声很轻的叹息,而后他说道:“既然睡不着,就过来帮我处理药材。”
斯内普大步走向壁炉旁,默不作声地抓起几块木炭,投进了火焰中。随后,蕾雅看见他用魔杖轻轻一挥,将一块地毯移到了放着坩埚的桌下。
“还有,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习惯,你不会以为布莱克家的地板很干净吧?我很惊讶你竟然没踩到木刺。”斯内普回过身,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蕾雅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自己也稍稍冰凉的鼻尖。
她走到他身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面。脚下是温柔细腻的触感,而自己的身体好像也被室内的热气烤得有点暖,刚刚紧绷在心里的雾霾仿佛逐渐消散了。
她站在他的身边,低头看见了一锅深紫色的液体,正发出低沉的咕噜声,飘散着一种混合了苦艾和龙蒿的刺鼻气味。坩埚的一侧,放着一把干燥的狼毒花。
“先生,您在做狼毒药剂?”她问。
“是,”斯内普将一个研钵放在她的面前,指了指那把干花,说道:“花瓣碾碎,枯叶不要。”
“好。”她挽起袖子,刚要伸出手去。
“围裙。”斯内普打断了她的动作,随手递过来一块布料。
蕾雅点头接过,系上围裙,开始专心处理手中的干花。她小心翼翼地分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花穗,细致地剪去枯黄的叶片,再将花瓣放入研钵,一下下地碾碎。
就这么简单而枯燥的工作,却的的确确让她心里平静了下来。
——邓布利多,果然如同先知一般。
桌子实在太小了,他们不得不挤在一起处理这些药材。有好几次,她都感觉到斯内普搅拌坩埚的手臂轻轻碰到了她。
壁炉的光懒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侧,橘红色的暖光柔和地勾勒出少女的侧脸,也让她的耳根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别发呆。”斯内普反手叩了叩桌子,“好好看着,我后面会教你。”
“您会教我?!”少女瞬间惊讶地抬眸望去,“狼毒药剂可是很难的药剂,我不一定……”
“对自己有点信心,莱恩哈特。”斯内普瞥了她一眼,伸手顺过她手里的研钵,将那些碾碎的花瓣分三次撒入了坩埚里面,捻起搅拌棍开始以逆时针搅拌。
坩埚中的液体逐渐变成一种深蓝色,他放下研钵,抿了抿嘴唇,平淡地开口道:“这里需要另一个能熬制狼毒药剂的人。”
他是在暗示着自己的离开,但他脸上那种平静好像并不在乎这件事一样。
“所以,我会教你。”他又说。
我还会教你很多其他的东西,这是为了做好万全的对策。
他凝眸注视着少女清亮绿眸里那掩盖不住的惊喜神色,心中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