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刮起大风。
如今正是春日,庭院中草木再复生机,在风中左摇又晃、簌簌作响,就连檐下的宫灯也晃晃悠悠几乎要被吹掉,里面昏黄烛光剧烈跃动几下,最后噗一声给灭了。
许清禾让人将灯重新点上,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还让宫人又多添了几盏挂在檐下。
她身上起了疹子,很痒,但又不能挠,便只能在手中拿了把丝线打穗子,转移注意力。
自十岁的那次意外后,许清禾只再误食过一次长生果,但距今也已有六年之久,早就没有在身边备下清凉舒痒之药膏的习惯,便让南枝去司药局要了些。
清清凉凉的药膏涂在身上,痒意才终于止住许多。
“郡主怎么突然又想起来打穗子了?前几日不是刚打了一条?”南枝一遍收拾药膏,一边问。
许清禾只摇了摇头,并未出声。
她这才想起,如今郡主喉咙肿痛,是说不出话的。
“好在这次也没有服食太多,不然郡主可就不能像如今这般还有闲情逸致打穗子了。”她有些幽怨地叹道。
许清禾弯起唇笑了笑,知道这丫头还在为她的大胆行为抱怨。
因为已经拿到了密信、取到了物证,如今的许清禾心情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便让南枝拿了执笔过来,伏在软榻的小几上写字。
“知道了,我下次再也不吃了,好不好?”
南枝撇着嘴摇头,“我可不相信郡主的话,您十二岁那年也是这么说的,不还是……”
她忽地止住了声,没再将话说下去。
许清禾脸上的笑也僵了一下,随后那笑容很快消失,她垂下眼,继续一言不发地打着穗子,心思却早已经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十二岁那年她会误食长生果,还是因为谢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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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战事吃紧,谢将军为了不让幼子涉险,便以让他养伤为借口他从军营赶了回来。
那时谢祁正值年少,只觉得是父亲不信任自己,故而闷闷不乐。
十四岁的少年早已经在军营里学会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便想要出去一醉解千愁。
许清禾一人在府中已久,虽有谢家叔母为伴,但既然如今谢祁回来了,那她自然还是更喜欢跟谢祁待在一处。
但他心情不好不愿意带她,她便偷偷跟了上去。
谢祁刚一出门就发现了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是去喝酒,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做什么?”
“看不起谁呢?”许清禾腰杆一挺,抬起下颌骄傲道:“你能喝我怎么就不能喝了?你才大我两岁,装什么少年老成。”
谢祁被逗笑了,脸上愁容好不容易散了些,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叹道:“你想喝就让府里人给你酿果酒喝,或是去找我娘,她酿的拐枣酒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不要!”许清禾一把将他的手给打下来,“喝酒而已你凭什么不带我?”
后来她缓缓瞪大眼睛,委屈地指着他,“难道你是要背着我去喝花酒!”
“祖宗你可别乱说!”谢祁连忙一步跨到她面前,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姑娘还气呼呼地瞪着他,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谢祁心中一软,妥协道:“好好好,带你去行了吧?”
许清禾却认定了他就是要去喝花酒,忽而扭头往回走,“我不跟你去了!哪里敢挡了少将军的逍遥路!”
这下谢祁可是有苦说不出,追上去牵住小姑娘的手握在手心。这几年他个子蹿得快,足足比许清禾高了一个半头,说话时只能弯下腰来。
“我真没想去喝什么花酒,花酒花酒,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冤枉我?”
许清禾:“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那个意思。”
谢祁笑叹一声:“你整日待在府中,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前的姑娘偏着头,气呼呼的,根本不愿意理他。
谢祁只好追了过去,非得要望着她的眼睛才肯开口,他叹了一声,道:“我此去是一醉解千愁的,是怕醉了之后…吓到你。”
军营里的男人,哪个醉酒之后不是躺在地上七荤八素的?虽说周围人都说他醉后很安分,可在许清禾面前,他不敢冒这个险。
许清禾还是气呼呼的,却总算是开了口:“在你眼里,我就是什么胆小如鼠的人吗?你醉个酒就能把我吓到?”
谢祁就知道她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其实他倒也不是怕吓到她,只是怕……怕许清禾会觉得自己不好。
她是南安王夫妇唯一的女儿,是由皇帝亲封的郡主,又聪明伶俐娇俏可人,这南境几州的儿郎,哪个不想娶她?
可偏偏是他谢祁近水楼台先得月,跟她订了亲。
即便如此,谢祁也总害怕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又或是从前喜欢,哪一日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好,便又不喜欢了。
他不敢赌,只想将最好的一面展露在她眼前,只盼着这姑娘能一直喜欢他。
“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好不好?”他弯着腰,轻声细语地哄,没有半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