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么?这种母夜叉你也敢娶,我就瞧不上这等货色!”
“听说还是因陛下垂怜没有女子应考才进的殿试,呵呵,真是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兵部殿试,闲者退避!”兵部差吏朝空地猛一挥鞭,厉色高喝维持秩序。
周遭负责巡视凤临西街的千羽卫们见此情状,并不制止,反而纷纷嗤笑出声,惹得周围民众更加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同样的羞辱凌月已听过太多,因此,她深深明白其他女子不敢前来应考的缘由。
应考科举者多出自寒门,但女子中贫寒者根本没有如同男子一般读书识字的机会,不是帮着父母操劳生计,便是被父母早早许了人家,此次恩科来得突然,她们根本没有备考的时间。
而官贵人家的小姐历来被视为家族的一张门面,被要求贤良淑德,她们不会冒着让整个家族蒙羞的风险,接受所有男子的风言风语。
——女子处境本就艰难。
男子将女子视作随意挑选的货品挑三拣四,惟愿她们相夫教子,对自己柔弱屈从。
她偏不从。
作为唯一一位应考恩科的女子,凌月背负了天下所有女子的荣耀,亦承担着所有的骂名,可她并不觉得沉重,也从未想过退却。
她就是要为自己,为天下女子闯出一条入朝为官的新道。
但她亦不着急以言语回驳,毕竟关于女子的偏见根深蒂固,非只言片语可以撼动。
她欲以一己之力击石撼树,便要以最轰轰烈烈,无可辩驳的方式——天子亲阅之殿试。
黄旗公车自金凤门直入皇城,穿过天街后往东到达长乐门而止,下了公车,兵部官吏们在长乐门外验明身份文书后,便将她放行入内。
今日所有参加的殿试的武生都在长乐门集合候考,因途中的拥挤,凌月比其他武生晚到了一刻,但距离入场考试的时间还有富余。
然而她才方进入长乐门,几个男武生便簇拥着一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将她团团围住。
“小娘子就是小娘子,为了取悦兄弟们,竟梳洗到这个时辰才来,莫不是以科考之名,来寻郎君的吧?”
一人问罢,一群人便一齐挤眉弄眼地哄笑起来。
凌月天生气血足畅,乌发红唇,不施粉黛便光彩照人,她随意地扫了一眼面前笑得挤在一起的褶子横肉,淡淡一哂。
“诸兄见谅,凌月天生丽质,早知会让诸位相形见绌,便该提醒诸位买些白粉敷面才是。”
她弯唇一笑,面上透出几分少女的纯挚,“不过白粉虽能遮住几分面上的粗陋,却遮不住内心的粗鄙,想来诸位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你说什么!”男武生们面色骤变,方才那名问话的男子连忙对身侧壮汉拱火,“韩兄,这娘们明里暗里骂咱们,咱可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就是!”其余武生一齐附和,皆迫近了一步。
“韩兄?”凌月抬头看了眼被簇拥在中间的壮汉,与她一样的圆领窄袖袍,但身量比她和旁人都高出不少,身上的腱子肉如峰峦隆起,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唬人。
“你便是河东节度使的侄子韩天啸?”
听闻凌月的询问,壮汉面上更添几分神气,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似乎很是受用被人认出的快感,“怎么,知道怕了?”
“现在跪下给老子磕个响头,老子还能饶你一饶。”
凌月垂眼一笑,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听闻韩兄也以各科上第的成绩通过了乡试和会试,是最有希望夺魁的武生,凌月倒是期待能与韩兄在殿试一较高下。”
“一较高下?”韩天啸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就凭你?”
男武生们皆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纷纷拊掌乐了起来,“笑话!你也不看看参加武举的男子有几人?女子又有几人?”
“我等都是千里挑一的将才,而你——不过是得了陛下加恩的施舍,来这里走个过场罢了。”
“是不是先前男女分场考试,让你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现在给兄弟们磕个响头,说不定我等还能大发慈悲,在你落榜后罩你一罩。”
男子们刺耳的笑声一如她梦中的那个冬夜,尖刀谩骂,风雪茫茫,将她围困了六年之久。
但今日,她已不再害怕,反而很是兴奋。
巳时将至,日光倾洒在宫城碧色的琉璃瓦上,也为凌月清丽的面庞镀上一层金光,璀璨夺目。
她身姿颀长,脊梁耸峙,缓缓环视一圈围困着她的傲慢嘴脸,最后停在正中央的韩天啸面上,双眸如星月熠熠。
“就凭我。”
说罢,她无视前方的阻碍,迈步直前。
韩天啸眼看着面前的女娘越走越近,却无法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恐惧,他心中很是不悦,狭长的双目掠起一阵寒意:“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就是不知道你这身板,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样硬!”
就在凌月靠近他的刹那,韩天啸铆足了劲,一掌狠推在凌月肩上!
围观武生皆神色一变,纷纷抻长脖子等着看凌月摔倒在地的洋相。
然而凌月受下一掌,看似清瘦的身躯竟没有丝毫颤动,仿佛清风拂过山岚,空余一阵悠悠的清凉。
她挑了挑眉,低笑一声,玩味地欣赏着韩天啸及一众武生骤转惊愕的神色。
随即,她状似随意地推了一把韩天啸粗壮的臂膀,笑意清冽。
“不知韩兄的身板,是不是跟你的力气一样绵软?”